第246章 遗物(1 / 1)

我接过无比沉重的箱子,怔怔的站在原地。
赵姨用慈爱中带着哀伤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方杞怀里的孩子身上。
“大孙女,让奶奶抱抱。”说着,赵姨伸出布满皱纹的手去摸茉莉新生娇嫩的手。
方杞将茉莉交给赵姨,赵姨看着,嘴角僵硬的笑着,说道:“这小东西可真漂亮啊。”
没有任何预兆,两滴浑浊的眼泪从她眼眶滑落,打湿茉莉的衣襟。
好像,这个夏天的主题叫悲痛。
方杞看在眼里,说道:“赵姨,您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我跟北山以后可能会很忙,茉莉也需要人看着。”
停了停,方杞补充说道:“您也知道,茉莉这孩子性格古怪,之前请了好几个育儿师,一抱她就又哭又闹,不知怎么的,就跟您亲,你看,你抱着,她睡得多乖。”
赵姨这才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漆黑黑的天幕上淡出几颗星星,半弯的月亮躺在空中,路上街灯渐次亮起,将微弱的亮光延伸至远方,用以对抗席卷这座古城的黑暗。
入夜有些微凉,怕茉莉着凉,方杞和赵姨她们一行人先行离去。
我还想在这待一会,想一想过去的事,看一看过去的景。
老巷子被推倒了,埋葬了我的过去。
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物质,都会在时间的长河里,遵循生长消亡的规律。
人,亦复如是。
我扔掉手中的烟头,将目光落在那个装着程知夏遗物的纸箱子上。
打开箱子,就像打开了记忆的阀门。
里面装着从小到大,我写给程知夏的检讨书,送的小礼物,还有一个故旧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是一只振翅的蝴蝶,我认得,这是知夏中学时期的记事本。
打开记事本,上面誊抄着陈奕迅的歌词,书写着少女的心事,字迹隽秀,亦如盛夏,穿着一袭白色长裙,扎着马尾,骑着铃铛作响的自行车,带着青春的香气,穿行在老巷子的少女。
箱子里,躺着一本饶雪漫的《离歌》,这是高二那年暑假,我送给知夏的,饶雪漫是知夏最喜欢的文学作家。
随手翻开,书里夹着几片纹路清晰,干枯却很平整的银杏树叶子。
叶子散发着古朴的香气,粗略算来,它躺在这本写满平仄的书里,也有十个年头左右了。
我写给知夏的检讨书占据了箱子一大半的空间。
原来,这些年来,我竟然犯了这么多的错误,如果能重来,我一定会做的更好,不会惹知夏生气的。
拿起一封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检讨书,打开来看,做旧泛黄的信纸,一笔一划的文字,稍显幼稚的笔触映入早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
“漂亮美丽,温柔可爱,楚楚动人,倾国倾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西施见了沉默,貂蝉见了惭愧的知夏同学,你好。”
检讨书的开头就让我破涕为笑,这是我惯用的开头,为了凑够一千字,我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机。
接着往下看:“首先,我深刻的检讨自己,我不应该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用你的圆珠笔。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下午自习,当时你被班主任叫去开班干部会,我的圆珠笔找不到了,情急之下,就翻了你的桌框,借用了你的圆珠笔。
本质上来讲,我的这种借用是一种偷盗行为,用别人东西向别人打招呼这是父母老师从小教育我们的道理。
我痛定思痛之后决定痛改前非,也希望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这个小人一般计较......”
看着这封啰哩啰嗦凑字数的检讨书,我仍然记得每次写时候的心情,心想屁大点事至于写一千字吗?
但又不得不写,因为不写,知夏就不理我了,她的作业也就不给我抄了。
很清晰的记得,当时因为偷用她圆珠笔这事,她整整三天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见了面就跟个陌生人一样,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觉得只是用个圆珠笔,这压根都算不上一件事,她至于这么计较吗?
所以我也不愿意低头,就跟她一直僵持着。
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违心的写下这份检讨书,获得了她的原谅。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是她在小题大做。
认真的看完这封当年写的检讨书,就在我要折起来装进信封的时候,无意瞥见信纸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是程知夏的笔迹。
“傻瓜,你真以为是用了我的圆珠笔,我在跟你生气?谁让你献殷勤帮林佳艺做值日的?这笔账先记着,等我以后再跟你算!”
隽秀整齐的字迹在信纸上突然扭曲起来,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脱离开来,变幻成一条一条狰狞的蛆虫,沿着信纸,爬上我颤抖的手臂,噬咬着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我疼得不能自已,任由泪水决堤,打湿信笺。
我不敢再翻开任何一份信笺,因为里面的每一个字,都会将我绞杀在记忆的刑场。
曾经拥有的绚烂,到头来,终究要用悲痛来偿还。
夜,更加深沉了一些,广场上的人群消散,只剩三三两两。
这世间,总有人在角落里黯然伤神,也有人在一隅欢唱。世界从来不会同时欢腾,也不会同时悲伤。
我合上承载着我青春记忆的箱子,用手捧着,似捧着某件稀世珍宝。
终究起身,向家走去。
缓步行走在西大街上,经过钟楼,拐进长安路,继续前行。
途经中贸大厦,硕大的LED屏幕上,滚动着陈奕迅来西安开演唱会的宣传广告。
显示屏的音响里传来电台主播苏三轻柔治愈的声音:“接下来这首歌是KTV点唱次数最多的情歌,也是陈奕迅每次演唱会,都必然引发大合唱的歌曲,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十年前的她还在你的身边吗?这首歌曲,不知唱出了多少的叹息和无奈。‘可以做朋友吗?’这是故事的开始。‘还可以做朋友吗?’成了故事的结尾。如果那两个字没有说出口,那两个字,在你的心中有没有答案呢?”
随后,熟悉的旋律响起,情绪突然就崩溃了,放下怀里的箱子,用手扶着一棵随风轻摆的柳树放声大哭,哭的浑身颤抖。
知夏死了,随之死去的,还有我的青春,以及灵魂。
哭过之后,忽的记起,我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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