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知夏。 她裹着羽绒服,双手插在兜里,靠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怔怔的看着对面的理发店发呆。 我走了过去,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了下来,问道:“想什么呢?” 她声音很淡:“什么都想。” 对于这个回答,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于是在沉默中点上一支烟。 夜晚的气温极寒,街上的行人稀疏,路边开着的店铺也好似冬天的枯草,显得毫无生气。 长椅后,光秃秃的银杏树上,挂着一瓶营养液,就像一位躺在病床上垂暮的老人,身上挂着吊瓶。 一根烟快抽完的时候,程知夏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对面的理发店旋转的彩灯上,却不带任何情绪的开口问道:“你把小院卖了吗?” 我诧异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回家拿文件的时候在巷子里遇见一名房产顾问。” 我没有否认,回道:“嗯,买了。”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老房子里装的东西太多了,你舍得吗?” 我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酸楚,但还是故作无所谓的说道:“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 停了停,我又补充道:“听说后面也快要拆迁了,反正留不住,还不如卖了拿来应急。” 本以为程知夏会劝阻我,没想到她却说道:“卖了好。” 我有些不明所以,问道:“哪里好了?” 程知夏讥笑道:“卖了就不会有人对它指手画脚,说什么门户有别了。” 我心中一缩,喉结动了动,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来。 “北山,你说这条巷子里的人家都住着一样的房子,一样的院子,一样的墙,一样的门,为什么会有人说它门户有别呢?为什么......” 程知夏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哽咽。 那些死灰复燃的情绪再次炙烤着我的内心,对于“门户有别”这个如魔咒一般的词汇,我至今仍未解读出它的含义,因此也无法向程知夏做出诠释。 只是在一阵阵内心的隐痛中点上一支烟。 “北山,我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程知夏的眼泪顺颊而下,和着凛冽的气温,化作一场冬天的霜雪,从头到脚凝结在我身上。 我伸了伸手,想要为她拭去眼泪,但方杞的面容在我脑海中闪过,让我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终究缩回了自己的手,摘下衔在自己嘴里的香烟,将其扔在地上。 可这时候,程知夏却扑进了我的怀里,双肩微微抖动着。 她在哭泣! 于是,她身体久违的温度再次蔓延至我的全身,可这次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酥麻,而是像千万只银针同时刺在我身上那般疼痛。 刹那清醒之后,我一把推开程知夏,艰涩的吞咽着口水,扯着沙哑的嗓子说道:“知夏,我们已经......错过了。” 程知夏怔了怔,随后抹掉自己的眼泪,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一个多么讽刺的词汇,它将我和程知夏一起走过的青春,经历过的甜蜜变成了一个笑话,它将阶级的偏见,世俗的跋扈彰显的格外丑恶。 是的,我们的确错过了! 曾经,我们相爱时,中间隔着一条世俗的大河,我们无法淌过翻涌的狂浪,奔向彼此驻足的河岸。 如今,世俗的洪流不再奔腾,席卷我们的狂浪也趋于平静,当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奔向彼此时,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名叫方杞的女人。 我同样爱方杞! 她将我从孤独的深渊拉回了悬崖边上,就像暗夜中的一束明光,指引我回到充满烟火气息的世间,她用温柔抚平我的伤痕,用陪伴消除扩散的迷茫。她理解我追逐的自由,愿意放下俗世中的名利陪我隐匿在人间僻静的一隅,她明白我向往的生活,挣脱权力的束缚甘愿平庸陪我从南到北。 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所以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 此时的程知夏恢复了平静,双手插在兜里,目光又移回对面的理发店,保持着我刚来时的姿势,就好似中间我们并未经历任何情绪的起伏。 “你们有结婚的打算吗?”程知夏没什么情绪的问道。 我如实回道:“有。” “什么时候?” “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 程知夏仰起头,透过银杏树干枯的枝桠看着天上散着寒光的残月,许久之后,开口问道:“到时候我可以做方小姐的伴娘吗?” “小杞没有什么朋友,到时候大概率会找你,南溪,陈芸,还有沈婕做伴娘吧。”停了停,我接着说道:“不过到时候还得听听小杞的意见。” 程知夏将目光收了回来,侧脸落在我的身上,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在月光的映照下带着一丝怅然,可她嘴角勾起的笑容又显得极其真诚:“北山,恭喜你。” 我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生涩的回道:“谢谢你的祝福。” “方小姐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可一定要珍惜啊。” 我不知道程知夏是基于什么来说方杞是个好姑娘的,但在我看来,共同经历过一些事后,我同样觉得方杞是个很好姑娘。 停了停,程知夏继续说道:“她比我坚定,比我更清楚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一直要求你上进,要求你不遗余力的往金字塔上面爬,因此阻止你去网吧浪费时间,逼迫你看书提升学历,这么做的目的,除了想让你过上物质充裕的生活外,还能与我并肩站在一起,但我却忽略了,我只要往金字塔下面走一走,依然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而她呢?可以陪你疯陪你闹,陪你熬夜打游戏,可以毫不犹豫的放下一切虚无的名利,陪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如果你是一只不羁的鹰,我就像一只束缚你的牢笼,以爱之名禁锢了你的自由。而她就像一片广阔的蓝天,可以任由你尽情的翱翔。” 大抵就是如此,因而在与程知夏相处时,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我们的“三年之约。”因而会突然让人变的沉重,甚至感到焦虑。 但是,在与方杞的相处中,似乎没有什么压力,从而会让人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我想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陷于这种纠结的情绪当中,我为自己点上一支烟。 就在这时,一辆车近乎以漂移的姿势停在了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