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账之中,热闹了许久,吵闹了许久,争论了许久,足足三个多时辰,直到过了凌晨时,各个世家代表才面色各异的走了出来。 疲惫的面容,遮挡不住躁动不安的内心。 齐烨一一相送,直到最后送喻曜走进马车里时,这位喻家的话事人在马车前犹豫了一番,转过身。 “与老夫随意走走如何。” “学生求之不得。” 齐烨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旺仔屏退了周围的司卫。 “知晓老夫为何信任殿下吗。” 明明拿着拐杖,也拄着拐,可当那些世家子一一离开后,喻曜却不用借助拐杖走路了。 齐烨耸了耸肩:“因为喻斌。” “不,是因这南野城。” 喻曜有些浑浊的目光在摇曳不定的火把光亮下扫视着。 那是一群群孩子,一群群自由活动在南野城中的孩子。 听到了脚步声,孩子们掀开营帐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 这些孩子的双眼之中已经没有了惧怕、茫然,多是狡黠。 这些穿着粗布衣裳的孩子们,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堆上呼呼大睡。 大的孩子,牵着小的孩子。 小的孩子,听话的跟着大的孩子身后。 有的孩子睡了,有的孩子在城中疯跑。 当齐烨路过他们时,都安静了下来,低下头,不是惧怕,而是恭敬,以及好奇。 除了孩子还有好多女人,见到很多孩子傻乎乎的,直勾勾的望着齐烨,这些女人连踹带揍,带着孩子们给齐烨行礼,行五花八门的礼。 这些,都被喻曜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殿下若是刚刚在帐中杀气腾腾,若是在帐中说要开疆拓土,若是在帐中说要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便是全天下的世家都以你为马首是瞻,老夫,我喻家,断然不会与虎谋皮。” 齐烨哑然失笑:“学生不是虎,虽然有时候很虎。” “不错,你不是虎,可你在南地所作所为,又与猛虎何异。” “那老大人以为,学生到底是不是虎呢?” “马行千里,不洗沙尘。” 喻曜止住了脚步,苍老的面容带着几分笑意。 “老夫觉着,你是马,稀世良驹,与志同道合者,一约既定,万山无阻。” 齐烨挠了挠头,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没太听懂。 “可若有碍于你者,你便是虎,噬人猛虎。” 说到这,喻曜止住了脸上的笑容:“伤人者,必死于利器,你若在关外山林中行猛虎之事,喻家自不会与你同进共退,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如今老夫来了这南野便知晓了,你在关外非是要行那猛虎之举,既非虎,而是良驹,喻家岂会令殿下失望。” 齐烨接着挠头,这次大致听明白了。 他在营帐中接二连三的强调了一件事,武装辅兵和异族,不是为了将山林中的异族赶尽杀绝,相反,还会让这些归顺的异族去说服更多的异族“归顺”。 喻曜自然领会了齐烨的意图,听明白了后者的意思。 领会了,听明白了,应是觉得可笑。 换做以往,喻曜定会发笑。 来了南野,喻曜不敢发笑,因齐烨已经做到了。 活到了喻曜这个年纪,许多事已经看穿了,看透了。 杀戮,可以解决问题,往往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 就如同徐夙复国一般,只有攻关,只有杀戮,只有这一种方法复国。 使用这唯一的一种方法,他错了吗? 喻曜认为没错,站在徐夙的角度上,这么做没错,因为这是唯一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如果喻曜是徐夙,他会这么做吗? 答案显而易见,他不会这么做。 杀戮,可以解决问题,但是这个前提是杀的一干二净,赶尽杀绝,屠戮一空。 齐烨想要将大康的影响力拓展到关外,想要在山林中建立秩序。 最快捷的方法,那就是杀。 可齐烨,或者说大康,有这种能力吗,有这种将山林所有异族赶尽杀绝的能力吗? 答案同样显而易见,齐烨没有,大康也没有。 既然没有这种能力,没有这个把握,为什么还要做,那就代表杀戮是不可行的。 如果齐烨强调的不是“拉拢”,而是杀戮,喻曜断然不会让喻家跳上这艘贼船,这,才是这位喻家话事人与坐在圆桌派的原因,唯一的原因。 喻曜再次抬起腿,漫无目的的在南野城走着。 齐烨跟在一旁,极富耐心,不急于开口。 一老一少走了许久,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马车旁。 喻曜再次开口:“殿下,从未想过叫喻斌回到喻家成为喻家家主,对吗。” “嗯。”齐烨没有任何犹豫之色:“喻斌会走的更远,更高。” 喻曜笑了,笑的很是莫名:“殿下以为,何官职,何地位,何名声,可比喻家家主更远,更高?” 齐烨讪笑一声,这话,不好回答。 喻斌现在是没官职的,喻家家主也没官职,理论上来讲,任何一个从九品的小官,都比喻家家主的地位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