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烨呆坐在凳子上,喃喃不语,胸口如同堵着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躯体,由内而外。 烧过后,留下片片灰烬,代表着绝望的灰烬。 是啊,告知宫中了,又能怎么样。 太仆寺掌管天下马政,为朝廷买马,差马、军马、战马,都经太仆寺的手。 如果将太仆寺官员抓了,抓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 抓一大群在任的官员,怎么可能低调行事,那么对外公开又是以什么名义? 将真相说出来后,又该如何? 全天下都知道真相了,太仆寺和养马的那些世家弄虚作假,坑骗朝廷的钱。 如果天下人都知道真相了,朝廷就必须连那些养马的世家也一起抓,可朝廷,真的敢抓吗? 不说这些世家是否会反制,就说抓了之后,谁为朝廷养马? 抓了太仆寺官员,不抓利益背后的那些世家,正如张瑞山所说,朝廷和宫中会沦为笑柄,会被鄙夷。 就算抓那些世家,又能怎么抓,那些世家已经积累了数代、数十代的财富,就算不养马,他们依旧能够活的好好的,随意推出来几个家族子弟顶罪,朝廷能如何? 将家族子弟推出来背锅后,人家直接撂挑子不干了,谁爱养马谁养马,反正我们是不养了。 任何行业都有圈子,养马也是如此,利益早就划分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抱团,都不养马了,难道叫自己养,从零开始? 就算从零开始,不说差马,光说军马,战马,如果军中用的马匹供应不上,哪怕只是几个月,一旦出了岔子,外敌叩关,谁来担这个责任? 所以说,抓太仆寺官员,就要抓那些世家,而且本身太仆寺的一些官员就出自那些养马的世家。 抓那些世家就会牵一发动全身,后果极为严重。 为朝廷供应马匹的草场、马场,大大小小百余处,这百余处看似多,实际上都是由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控制的。 前朝刚开朝的时候,太仆寺也养马,最早算是朝廷养,投入大量的资源、人力,还有专门的衙门,同时开始收民间的马了,以供朝廷所需。 渐渐地,这些民间养马的,开始加大产量,太仆寺一算账,觉得让民间养马更划算一些。 慢慢的养马就渐渐被“垄断”了,太仆寺只买不养。 殊不知,也因此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太仆寺都没有养马相关的人才,能够养马的地点呢,还大多被那些世家所掌控。 “京中六部九寺十二监,国朝四地十二道,各州各府各衙署。” 张瑞山叹了口气:“谁又是干净的,谁还没些见不得光的事,你说老夫不告知宫中,可老夫在朝堂上提及此事又何尝不是警示宫中,告知了,警示了,又能如何,难道我张瑞山还能凭空变出良驹数万匹,还是说我张瑞山可叫那些养马的豪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张瑞山站起身,主动为齐烨倒了杯茶:“这朝廷呐,历来都是如此的,很多事,天地知,臣子知,宫中也知,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装作不知,为何,都说知了,捅破了纸,那就是大乱子,乱子,朝廷解决不了,可他们愿意当瞎子,当聋子,为了当瞎子,当笼子,他们宁愿解决了捅破纸的人。” 齐烨惨笑道:“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错,正是此意。” “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啊,他们不养马,有的是人养马,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一定会有其他世家接替他们吧。” “此言差矣。” 张瑞山坐回了凳子上:“宰了那些贼人,叫良人顶替,用不了几年,这些良人也变贼人了,陛下开朝时,重用了多少心腹之人,多是军中将领,如今再看,这些当年誓死效忠陛下的将军们,又有多少成了新的世家,又有多少与当地豪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齐烨无言以对,打压一批,扶持一批。 被打压的,或许会彻底翻不了身。 可那些被扶持的,会越做越大,最终,又成为新的“世家”。 如此反复,一次又一次,总是如此。 “齐烨,听老夫和你说…” “不行!” 齐烨打断道:“这事,我必须弄,至少也要弄了陈尚锦。” “是,老夫之意是叫你大胆的去干,出了事…” 齐烨感动的眼泪汪汪:“您给我兜着?” “出了事,老夫自会将京兆府与你撇得干干净净。” 齐烨:“…” 张瑞山哈哈一笑:“玩笑话罢了,年轻人如何能不闯祸呢,世人皆以为天下有公道,公道在朝堂,之所以人们愿意相信,全靠你这种愣头青不信邪,也好,去吧,闯祸去吧,出了事,老夫尽力为你遮掩。” 齐烨站起身,躬身施了一礼:“若事不可为,世伯无需为难。” “无甚大不了的,闯再大的祸,宫中也不会将你如何,去吧。” “多谢老大人。” 就这样,齐烨带着刘旺离开了张府。 待二人走后,张瑞山不复刚刚那般一副无所吊谓的模样,长叹了一声。 “本可做逍遥世子,为何沾惹这朝堂是非。” “老爷说的是。”管家走了进来,为张瑞山添了杯茶:“老爷何须忧心,您也说了,无论齐烨闯了再大的祸事,宫中应是不会将他如何。” “当初虽是为这小子遮掩,可此事毕竟是因老夫而起,本以想着是先叫宫中知晓,却未成想齐烨会插手此事。” “那老爷您的意思是,帮着世子爷算计一番太仆寺?” “先观望观望再说不迟,既他恶习难改,总要长进一番才是,自己长了本事,才可独当一面。” “老爷就不怕您若不插手,世子爷他闹的太过火?” “齐烨过火?” 张瑞山冷笑道:“太仆寺就不过火吗,要老夫说,这朝堂,这京中,这天下,就应多一些齐烨这种人,人人过火,人人疯魔,人人癫狂,那些蝇营狗苟之人才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说到这,张瑞山长叹一声:“想当年,老夫也是个疯魔癫狂的俊美少年郎,奈何,奈何啊,岁月,终究是磨灭了老夫的凌云之志。” 管家张了张嘴,没好意思吭声,年轻那时候您长的就挺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