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世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让尚未完全摆脱困顿的她被晃了一下眼,伸手挡了挡才缓过来,眼里水汽氤氲。 慢慢坐起,随手扯落蹭得有些松散的发绳任由一帘长发顷刻间流淌而下,弯弯绕绕地披泻在肩头,她趿拉上拖鞋,走到书桌旁掀开包盖看了一眼,甜心们正挤挤挨挨地团在一起睡得正香。 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之前上传到软件里的数据已经自动处理统合完毕,暂时没有事情可做,但也没有困意。 她又翻开看了一半的书,不知为何总是静不下心来,而且这个时间如果不睡觉的话,白天恐怕又要陷入没精神的恶性循环。 这样想着,她站起身,准备去医务室找值班医生拿点助眠的药物。 “睡不着吗?” 蓝色监狱有好几名轮值医生,今天值夜班的这一位和她不太熟,听到她的请求后公事公办地询问了她最近的睡眠情况,表示绝大部分安定类药物都需要处方,敷衍地给她数了几粒褪黑素:“平时睡眠没多大问题的话能不吃就不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我知道。” 她接过包药片的纸包,轻声应道。 沿原路返回,周遭静得出奇,只有她的脚步空落落地回荡在冗长的、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回廊里,像什么恐怖解密游戏里的场景。 但其中一间室内球场竟然还亮着灯,绘里世脚步微顿,向内望去。 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在场上进行自主练习,控球、盘带、射门,一遍遍不厌其烦不知疲倦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偶尔射门失误后会发出一声短促的像小狗沮丧时的呜咽一般的哀叹,但下一秒又会迅速抖擞起精神跑到球门边捡起滚落的足球抬头打量门框,像是在估量调整角度以确保下一次不会射偏。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几乎能从他的背影中感受到一种近似于殉道者的虔诚与孤独。 她不讨厌,或者说完全没办法讨厌这种人。 全身心沉浸于训练中的洁世一太过专注,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口的绘里世,直到超负荷的身体向他提出抗议,让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时才不期然地与她撞上了目光。 她静静地站在灯下,整个人笼在朦胧柔软的光晕里,让他甚至开始疑心是不是连光都真的格外偏爱眷顾她,又或者是那光是从她身体内部发散出来的,不然为什么每次她在自己面前出现时都像自带柔光一样。 他的下一个念头是“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不会把我之前丢脸的失败射门全都看去了吧”。 他一瞬间因此而有些绝望。 不过好在高强度运动后的血气上涌本就让他脸色泛红,所以绘里世并没有看出他的窘迫,见他发现了自己,只是大大方方地向他点了下头:“这么晚了还在练习,洁君很努力啊。难怪数据进步这么明显。” “嗯……因为马上就是最后一场比赛了,还是和全胜战绩的V队,压力稍微有点大。” 洁世一不自在地挠了挠头,走到场边拿起放在地上的运动饮料喝了一口,吞咽时喉结因为紧张起伏得比平时要剧烈得多。 “但是这个时间做运动的效果会大打折扣,还是劳逸结合比较好。” “这我也明白,”他用毛巾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把它顶在头上,借垂下的布料挡住自己发烫的脸,“就是……睡不着。” “因为紧张吗?” “说不紧张一定是假话,毕竟如果输了可就要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啊。” 他咧嘴做了个笑的表情,语气中却没有多少轻松的意味:“虽然也知道没什么用,但至少疲惫感可以暂时压过其他一切的情绪。” “说没有用倒也不至于吧。”绘里世并不认同他的想法,“洁君练习时不是做的很好吗?” 洁世一不着痕迹地抿了下唇角。 他已经不再是笃信靠努力便可以跨越天资禀赋在平凡者面前设下的界限的孩子了,有些天堑就是横亘在那里,有的人一辈子都跨越不了,但却只是另一些人的起点。 当那个人,凪诚士郎说出“做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赢不了吗?弱者还真是麻烦”这句话时,他在那个瞬间莫名其妙地感同身受到了久远涉的想法。 竭尽全力、不惜把周遭的所有乃至自己都当作薪柴燃烧殆尽的努力,在天才眼中也只不过是与飞蛾扑火无异的无用功,这种程度的傲慢让人在愤怒之余,也会因落差感而心生刻骨的怨怼。 ——如果竞技体育的初衷是公平,那么为什么神明在创造人类时不能把所有人都设置成相同的数值?如果竞技体育只是让极少数天才散发光热的舞台,那为什么它当初也同样慷慨地向他敞开了怀抱? 可只要双脚仍踏足于这绿茵场上,谁又会甘心只能被天才的光芒投下的阴影掩盖? 所以,就算清楚仅靠努力并不足以弥补和得天独厚者之间的差距,他也要继续奔跑下去,如果因为比不上而就此停滞不前的话,他只会被甩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