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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和平看到姥姥的那一刻，就知道姥姥离死不远了，最多撑不过两三天了。
床头确实摆着玉米饼子，但是对于一个已经失去自主进食能力的老人，这玉米饼子摆在这和没有摆是一个样的。
李和平心里微凉，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姥姥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啊，得送医院看看啊。”
“咦呀，和平啊，去医院得花钱啊，你看看你舅就一个人上班，我跟恁弟弟都不挣工资，我还没有粮食指标，只能高价籴粮食吃，这家里穷的一分钱都攒不下，哪有钱送你姥姥去医院啊。”妗子一听李和平的话，当即就开始抱起穷来。
之后又眼珠子一转，对着李和平母亲说道：“姐，俺家条件你都知道，你看看你手里钱宽裕不，把咱妈送医院吧。”
李和平母亲面露难色，更是让她自信了几分，继续开口说道：“你看看，我说你家也不宽裕吧，咱们穷人吧，谁家病了不是熬熬就过去了，真熬不过去就省得再受穷了。”
妗子是了解李和平家里条件的，所以她笃定李和平母子也不可能送婆婆去医院，不然一旦送到医院，医生说婆婆现在这样是饿的，那她不是丢大人了。
李和平听她说完，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妗子说的是事实，但是李和平却丝毫没有理解她，他是知道姥姥是被饿的，所以知道穷不是原因，原因是人坏了。
但是也没有说什么难听话，只是平静的看着妗子在那里和母亲表演。
床上的姥姥嘴唇动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李和平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对妗子说道：“我手里还有十块钱，我把我姥姥送医院看看吧。”
妗子听到这话，脸色突然剧变。
她不能让李和平将婆婆送去医院，一旦送去医院，那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把她婆婆饿成这样了。而且婆婆一旦被医生治好了，那不是还得继续吃她家的粮食了。
她更怕婆婆半好半不好的，那样的话婆婆在床上吃、床上拉，她得费多少劲啊。
所以她眼珠子一转，就开口道：“中、中、中，你别送了，等恁舅回来让他去送，他是当儿子哩，他不送让外甥送，让外人听见说闲话。”
“恁舅就是缺钱，你看有了你这十块钱，你姥姥的身体肯定很快就好了。”
妗子一边说，一边伸手要接过李和平手里的大团结，却被李和平迅速抽回了手。
钱他是不可能给妗子的，他要是给了这十块钱，妗子绝对不会拿去给姥姥看病，姥姥大概率还是躺在家里等死。
妗子看着李和平突然抽回的手，脸上尴尬的不行，脸色冷了下来，一脸阴沉的看着李和平，开口问道：“你这是弄啥哩？耍着我玩儿呢？”
李和平呵呵笑了一下，将钱揣进兜里，才对妗子说道：“我带我姥姥去看病就可以了，你等我舅中午下班回来到人民医院去吧。”
李和平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连板车都没有准备，怎么送？背着一个快死的老人往医院跑吗？
李和平之所以如此说，纯粹就是试探下妗子的态度。
果然，他妗子听到李和平这么说，脸色马上就黑了，开口说道：
“这是俺娘，俺自己知道照顾，不用恁往医院送。恁都走吧，别搁俺家了，俺安家的事儿不用恁李家人操心。”
“这也是俺娘，俺娘被你伺候成这样，俺想送她去医院就送她去医院，你当媳妇的管不着。”
随着妗子说话变得难听，李和平脸色一如平常，但是母亲却不愿意了。
“嗬，俺当媳妇的管不着？老婆子拉床上的时候你搁哪儿呢？老婆子尿床上的时候你当闺女的又搁哪儿呢？我当媳妇的一天三顿给老婆子端饭，你说我管不着？”
“那中，那你把老婆子接走吧，俺当媳妇的管不着老婆子俺就不管了，交给你当闺女的管。”
李和平母亲本就存着这个心思，于是就接话道：“接走就接走，俺现在就把俺娘接到俺家住几天。”
“耶嗬，别住几天啊，以后都住你家，别往俺家送了，俺当媳妇的管不着老婆子。”妗子一边说，还一边去床上拉姥姥。
李和平急忙过去，把妗子拉到一边，冷冷的开口道：“别这么粗鲁，姥姥身体虚受不了。”
然后李和平又回过头对母亲说道：“我去借个板车，你先看着姥姥，等我回来。”
说完，李和平就转身出去了。
幸好园艺场是个干农活的地方，板车也有，听说是要把姥姥接到闺女家，临时用一下板车，当时就有职工把单位的板车借给了李和平。
等李和平回到舅舅家的时候，却见舅舅正在和母亲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尽管心里本有猜测，等走近了，真的听到舅舅和妗子不同意将姥姥的粮油关系转到李和平家，心里仍是十分的失望。
“姐，家里现在就我和妈两个人的口粮，才勉强让秀娥和柱子不饿肚子，你把咱娘的粮油关系转走，那她们娘儿俩咋办，你要饿死她们娘俩吗？”
舅舅一边说，一边用拳头在墙上狠狠的砸了几下。
妗子在旁边不说话，但是那双丹凤小眼，狠狠的瞪视着母亲。
“可是我家也不宽裕啊，要不粮油关系转过去后，每月我拿咱娘一半定量的粮票给你？”
不待舅舅反对，妗子立即就反对道：“不行，老婆子哪都不能去，就搁咱家照顾着，粮油关系也不能转。”
李和平这时候放下架子车的车把，走进屋里，冷冷的看了舅舅一眼。
舅舅也早看到了李和平进来，但是却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闷头抽着烟。
李和平按了一下母亲的肩膀，站在了她的身后，缓缓开口道：“我姥姥要是不在了，口粮定量也就没有了。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口粮定量，也不至于把我姥姥伺候成这样，你看看这胳膊，还有一点肉没有？”
李和平一边说，一边撸起姥姥的袖子，将姥姥骨瘦如柴的胳膊露在舅舅面前。
“你要是不想转粮油关系，我也可以接受，大不了我们家都吃个半饱。但是以后你们家有啥事儿，就别找到我们家头上了，也别说我们不管你们，你们今天干这样自私的事情，我们亲戚也算到头了。”
舅舅猛的从地上站起来，呵斥李和平道：“这里大人说话，哪有你小孩的事儿。”
“他说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母亲这时候在旁边一边抹泪一边说道：“咱娘我接走，以后你想来看咱娘就来看，不想来就不来，我是不管你们了。”
“看你说的，好像你管过我们家啥似的，我们家从头到尾也没有求过你家啥事儿吧？”妗子这个时候一边在旁边冷笑，一边阴阳怪气的说。
母亲顿时气结，这几年来，自己家里虽然生活也很困难，但是自己总是在逢年过节、母亲生日的时候往娘家背些玉米面、红薯面、红薯干，有时候甚至会把李锡良单位发的水果也给分几个拿来弟弟家里。
说是给母亲拿的，但是到最后能到老娘嘴里的有几口，她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相当于是喂了狗了。
于是母亲当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不想和弟弟多说话了，直接就对李和平吩咐道：“去和我把你姥姥抬到车子上，咱们把你姥姥拉回去。”
当下李和平也不多说，和母亲一起，一个人抬肩膀，一个人抱腿，连着铺盖一起卷到了板车上。
舅舅和妗子二人则是在旁边冷眼旁观，妗子还想说让李和平留下被子，但是她只说出“被子....”两个字，就被舅舅拉了一把，便赶紧闭上了嘴。
等李和平和母亲出门后，舅舅才开口对妻子说道：“那破被子又是屎，又是尿，你还留下干什么？她们把咱妈接走，以后咱妈的口粮就全归你和柱子了，还不用你再照顾老娘了，你就知足吧。”
妗子心里也是有些窃喜，她同时也有些后怕，只想着不让老婆子拉屎拉尿，却没有认真思考过老婆子要是真死了，那老婆子的口粮就没有了，到时候去哪儿能弄到口粮？
反正让她回大队种地，她是不愿意了，想起地里割麦、掰玉米、挑粮食那各种辛劳，她在城里住了几年之后，再也不想拾起过去的生活了。
李和平这边和母亲一起拉着姥姥离开园艺场，就和母亲说道：“姥姥身体现在很不好，我们别直接拉回家，我们把姥姥送到人民医院去先看看，等治好了再回咱家。”
“去医院得不少钱啊，你那十块钱也不一定够啊。”
李和平站住，用手将肩膀上板车的袢绳拿下来，转头对母亲说道：“我们把姥姥接回来，是为了姥姥活着，你这样直接拉回家，到时候水米喂不进去，把姥姥饿死到咱家，到时候俺舅和俺妗子咋笑话你？”
母亲终于点了点头，和李和平一起将老娘送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