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清淡带笑,但言辞之间却十分肃然,只是这些困于深宫的内侍宫人,却不见得能明白几分。 及待回了甘露殿,阿璀自去换了身衣服,知道晏琛和崔寄在正殿书房,大约又是说些近来前朝的棘手事情。便也不去打扰,自寻了笔墨将围河床为水田的细节要求一一写了下来。 等到紫檀来传话说陛下寻她,晏璀才将将写好递给黄栌,让她给魏廉去安排。 阿璀去了正殿书房,一进门便见她兄长手里翻着什么书册,偶尔抬起头来似在与崔寄闲聊。 见阿璀过来,晏琛却未说话,反倒是崔寄朝她招了招手,笑道:“你动作倒是快,方才黄栌送了你的要求来,魏廉已经忙不迭地让内闱去安排了。” “如今恰是第二遭播种的时候,不能太晚了。”阿璀笑答。 转头又瞧见晏琛沉着脸,也知道他方才是有些恼了:“阿兄莫生气了,我又不是无知孩童,从前随祖父各处游历行走,爬过山也涉过水,哪里就能让自己掉河里去?” “阿璀莫理他,他这是心头的烦心事多呢。”崔寄最是知道近来朝中的烦心事情的,只得劝和笑道,“来与我说说你的稻种。” “我身边这些,是我去年一路搜集的獐牙稻良种,上次回阆中时我特地回别庄取了来。虽数量不多,在明珠湖边围出来一块水田也就尽够了。”晏璀说起自己的钻研所长之处,顿时将她阿兄便忘记了,“我还有去岁收的一些稻种,这次来金陵也带了些来的,好在先前遇袭时包袱没有丢失,稻种都还在。那些是我花了三年功夫培植的,亩产已经在两石又半,我原本计划着若是再多两年,我定能将亩产提到三石,那才是真正的良种……只是可惜了,我今年不在阆中了,也不知金陵的水土相似阆中几何……” “三石?!”方才故意还憋着气沉默着的晏琛一听,惊讶道,“竟是如何做到的?” 阿璀方才一直瞧着崔寄,并未看着晏琛,只是察觉他在说话,故而并未看清他说什么,便看向崔寄。 崔寄笑道,“他是问你是怎么做到亩产三石的?” “还未到呢。”阿璀颇为严谨,解释道,“我去岁试了约三十亩稻田,均亩产不过在两石又半,其中半数还未至均数,亩产最高的一处才刚过三石。” “不算少了。”晏琛叹道,“如今各地亩产均数不过两石,也就南方还略多些,阆中所处地势水文皆不及南方,在那边亩产两石半已经多过两三成了。” 晏琛是知道自家妹妹于农桑之事上有些研究的,但那也只是从先前旁人调查的消息还有崔寄偶尔只字片语的描述中知道些模糊的大概的,况且先前一心也只在认回妹妹留住妹妹这一件事情上,对于阿璀真正研究所向如何,用何方式,有何成果,还真是没有那么深刻地去了解过。 所以如今乍一听闻如此成果,晏琛是真的有些激动,连年动乱,天下初定,安百姓之心最基本的便是饱百姓之腹,而粮食增产却是利天下百姓的头等大事。 “稻种如何?培植方法如何?” 阿璀看着晏琛并不掩饰的激动,偏了偏头,想了想,才道,“我培植的良种,其实并不能确定亩产是否已经稳定,毕竟产量如何,不光与稻种良莠有直接关系,与当地地势水文,与当年气候降水,都有直接的关系。” “先前我在阆中时,都只是在关家的田庄上试种,倒是排除了地势水文的影响,这几年几遭下来,虽未明显增产翻倍,但倒是显见得比当地寻常百姓稻种的亩产要多些。只是如此下来,却并不确定我培植出来的良种是否适合蜀地之外的其他地方了,比如金陵,比如再南边的钱塘一带,江南西道一带……” “我原想着各地水文地势独特,也当有独独适应当地的稻种,譬如蜀地的??,江州一带的獐牙稻,荆州一带的黄稻,还有江南道淮南道的黄陆米,乌节米,粳米等等……蜀地一带算是试验,若能大幅增产,其中经验未尝不可用于南北各处。” “只是我如今不在阆中,无法亲自试验,原计划这还需两三年时间,我原还想着回阆中……” 阿璀语气中透露的意思来,晏琛是一下子就明白了,忙便打断她:“培植良种非经年之功可成,原是数十年百年之功,也并非只你一人之责任。如今天下,便算不上人才济济,难道还找不出一两个农桑大家么?” “可是……”阿璀言语踌躇。 她看着晏琛,这个少年从军,四处征战,平定各方割据势力,而终一统天下,握四方山海于掌中的她的兄长。 “你有何心思,便不能说与我们听得么?”晏琛缓和了十分语气,甚至带着些哄劝宽慰的意思来。 他心里大约是想着,妹妹柔弱胆小,得循循善诱。 阿璀却摇了摇头,她先是看了崔寄一眼,又瞧晏琛。 “阿兄可还记得前几年,也就是前元哀帝末年关中一带的大饥荒,那年我正在关中,眼睛也已经治好了,我是亲眼见着遍地荒芜,夏粮颗粒无收的惨状的,易子而食并不只是人们言辞中过分渲染的流言。再有前年南方的大水,那次涝灾以致当年粮食收成不足往年半数。所以,我想着,纵然天灾非人力可挽,但若是往年存粮足够,那即便天灾无常,也不至于民不聊生。况且……” 晏璀抿抿唇,又郑重地看向了晏琛,“况且,便不算天灾,纵是如今天下初定,但外敌仍在,缺粮,难道不是阿兄的心头之患?” 晏琛已经不及去感慨自家妹妹的心思之敏锐和目光之高度了,他是在阿璀的这些话里体会到了她的焦虑之处和执着之处。 晏琛站起身来,走到阿璀跟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微弯下腰去,以一个与她平视的高度,郑重而断然道:“阿璀想要为天下造一个永生不竭的粮仓,阿兄知道;阿璀心中担着天下万万人的温饱富足,阿兄也知道。但天下无饥馁的愿景,这万万人温饱富足之重担,不当落在阿璀身上,而当是担在阿兄肩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