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铭出声。 “方才那事,你先让人安排。”晏琛看他一眼,道,“另还有一事,周遭几州郡近来多受雪害,尤以周遭几州为甚,如今暴雪虽已停,但朕观天象,似还有后势,百姓之生存全赖天恩。天若有异变,也非人力可左右,唯能做的便是预灾后,若雪灾成势,也好立时应对。邵州既在你治下,你须得多加费心,不可忽视。” “你是勤恳之人,朕自信得过你的能力,只是雪灾是否成势,后势如何便是朕也不能预估,便只能暂请你一肩担之。”晏琛似不放心,交代再三。 “事关百姓社稷,臣自当勤谨,不敢轻忽。”何铭垂首一拜,神情肃然。 “好。”晏琛颔首,侧首去看阿璀,话却是对何铭说的,“你且先去吧。” 何铭起身拜退,抬头间顺势见到侧身伏案的女子,和那女子脚边沾了尘土的御衣,一眼又扫到侧首的皇帝陛下,一时间有些忧虑,然终是没说什么。 不多时阿璀搁下笔,将自己所写从头开始细读了一遍,偶尔提笔删改几字。 晏琛走过去,于她对面坐下来,见她删改得差不多,便递了盏热茶过去。 阿璀抬头瞧他,面上甚带着些笑意。 晏琛也笑问,“你写什么,这样认真?” 阿璀这会儿得了新文显然是高兴的,她虽不曾说话,却接了递过来的茶水,又将自己的书稿递过去。 “给我瞧的?”晏琛诧异。 阿璀点头,自低头抿了口茶,茶不合胃口,她也未搁下,便捧在手上暖手。 晏琛细看一遍,越看越震惊,此文辩刑名之法,论点明晰言辞老练力透人心,便是自己也远不能发此振聋发聩之言论,若非方才亲眼所见,恐也不能相信这文章竟是眼前这看起来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所作。 崔寄先前便与晏琛来数封信,他早先便知阿璀为关家收养,更是由怀阙先生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只是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能想像,阿璀该如何出色。 这是他第一次见得阿璀之才,她的思想仿若灵鹤纵飞于山水之间,连她的文字也闪着灼灼的光,晏琛一时间五味杂陈,他无数次庆幸关家收养阿璀,但心下长久积累的愧疚却越深了。 “实在是好文。” “先前与阿娘论起刑名之法,我被她辩了下去,方才半梦半醒间竟有所感,这是天赐的灵机,不可辜负,需得立时记下来,否则过后我便要忘了。” 晏琛低头将那文章从头至尾复又看一遍,间或有一二不明之处,又甚有兴致地去问阿璀,阿璀亦言辞精炼答之。 一番往来间,晏琛不得不承认,单论文道,如今的自己是远不如妹妹了,他笑道,“当年你幼时还是我替你开蒙的,如今我是比不得你了。” “那不一样的,陛下多年征战,安定天下之功已是无极。”阿璀微笑。 手上盏中的茶水已经凉了,她遂搁下茶盏,将手缩到袖子里,抬头间却见晏琛身边随侍的那个叫孝年的十七八岁少年,脚步匆匆地过来,于屏风外跪下,呈一急报上前,“陛下,卫国公急报。” 晏琛手下一顿,将那急报接过来,展开匆匆看完便又收起,只道,“朕知道了。” 阿璀瞧他神色,心下狐疑,虽未开口询问,却也知是有事变。早知他如今身份,这两日因自己之急病,他将时间消磨在此处别院,已是不妥。 “潭州永州之乱,您不必去么?”阿璀终还是开了口,她是从战乱中走出来的,这短短的一生里有半数时间都经历着战火,自然深知如今的安定不易,她不想战火初初平息不过两三年百姓便再堕地狱。 “原是要去的,只是我还有些安排要做……”晏琛似有讶异,他将文章递还给阿璀,又道,“这是可传世之好文,若此时传之于世,则文坛便有你名。只是如今我也无暇深读,待回京当再仔细研读。” 晏琛叹一声,抬头正对上阿璀目光,他道,“我此刻无暇看顾你,但又实放心不下你,我让人护送你去金陵可好?” 阿璀摇摇头,“我不去金陵。” 晏琛默然,阿璀忽觉得自己是不是拒绝得太快,她并不是永远不去金陵,只是暂且还有旁的事情要做,暂时还不能去金陵罢了。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许多年未见过的兄长,于她而言终究是陌生的。这几日,她醒着的时候,便努力地追索过,但凌乱不清的从前的那些记忆中,她也未曾搜索出太多与眼前这位与她血脉相连的阿兄相关的片段,有的只是一些零碎的她还未曾拼凑出来的碎片而已。 “你该去做自己的事情的……”沉默之后,阿璀开口便只这一句话。 听得她这一句话,晏琛却忽然温和地笑起来。 “你该去做自己的事情的……” “阿兄该去做自己的事。” 从前的记忆再度涌来,如今少女清朗的声音,仿佛与从前稚子稚嫩的声音重叠起来。 “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