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索着不晓得绕了几条街,关璀觉得越走越熟悉,而后一看四周,顿觉眼熟,再仔细一打量,前面不远处郝然是那日她们进去过的那个茶舍。 关璀放下心来,这里离他们暂住的地方也不算远,总不至于再迷了路了。 看看天色还早,关璀便干脆进去茶舍里喝杯茶去。 甫一进去,寻了个角落坐下,刚与茶博士要了茶水小点,抬头间却见着一人。 实在凑巧。 那人正是前几日在米粮店遇着的人。 原本只是一面之缘,甚至未曾说过两句话,本也不该如此留意的。但关璀却觉得,那日一面,有若惊鸿,也不知在哪里留下的痕迹,总觉得这人似是故旧之人,连这两日梦里时常冒出的人影,也与他极其相似。 大约是这种说不出来的似曾相识之感,才让她对这人更多了几分探究吧。 关璀靠着桌子,远远看着那人,若有所思。 对面的崔寄并未留意到此刻角落里坐着的关璀,而是正专心地与自己对面的人交谈。 他对面的人是谁,关璀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恰好被一层帘幕隔开,只是窗外的风偶然吹动帘幕的时候,恰好看到后面似乎是女子身影。 崔寄看着对面在使女搀扶下摸着桌角慢慢坐下的女子,着意看了眼那女子无神的双目,而手指无意识触及到桌案上的茶盏,却被茶博士新倒上的滚热的水烫得缩回手指。 他按了按被烫到的手指,开口问道:“娘子如何称呼?” “妾桑翠娘。”那女子开口,语声曼妙婉转。 “不知桑娘子祖籍何处?” 那桑翠娘似乎一愣,才复答道:“妾早失怙恃,不记得家乡祖籍何处,只隐约记得八九岁时流浪中遇见养母,随养母在永州潇湘一带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养母过世,妾便辗转流落教坊直到现在。” 桑翠娘自然是先前得了吩咐,知道今日所见的郎君是来寻人的,大约也是身份不凡,不免心里存了些忐忑的小心思。当下说完,似乎没听到对面人的动静,她不免更加有些犹疑不定。 “桑娘子近些年在哪里生活?从前可曾去过金陵?”崔寄看着那桑翠娘的面容,仔细打量许久,其实自第一眼起,他便只觉得些许失望。 这不是熟悉的容貌,与印象中的小娘子相去甚远。 只是崔寄存了一点期望,他想着,也许是她长大了,面容身形长开了,容貌变化了也说不准。 “自妾养母去世后便一直在潭州住着,身在乐籍,想离开潭州也十分困难。金陵的话……七八岁前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猜测应该是没去过的。”桑翠娘温声道。 崔寄松开手指,方才被烫到的指尖的痛感仿佛消散开去,他亲自端了茶盏送到桑翠娘手边:“茶水滚热,桑娘子慢用。” 未等桑翠娘开口道谢,崔寄又问:“冒昧问一句,你的眼疾?” “不大记得清楚了,好像是什么意外,伤到了脑子。”桑翠娘斟酌着言辞,道,“约莫也是七八岁时候的事情,应该是遇见养母之前的事。记得好像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是连声音也听不见的,后来具体什么时候好的也记不甚清楚。” 那桑翠娘凄然一笑:“不过好在耳疾是好了,后来养母去世后也得了机缘学了些词曲琵琶,虽流落乐籍,但也算是有了得以生存果腹的营生。” 她虽然未做刻意娇柔语态,但偏偏极其好听的嗓音自带了几分娇怯女子的柔弱,寻常人听来,大约再怎样铁石心肠也要生出几分怜惜来了。 “耳疾……”崔寄并未注意到桑翠娘说的其他,只敏锐地抓到了这么一个词,“你是说,你从前伤到头,不光导致了眼疾,还有耳疾?” “是的。”桑翠娘点点头,“不过耳疾早年便好了,大约是没怎么治疗自己便好了的。先前遇着一个游方的名医,给我看过,说是可能从前受伤,脑部血块压迫才导致的眼疾和耳疾。或许是什么时候压迫的血块散了些,恰好耳疾便痊愈了,只是眼疾想治却难了。不过好在这么些年也习惯了,也不指望能治好了……” “原来是这样。”崔寄语气淡淡,似乎有忖度之意,片刻又转了语气,“改日我请个好大夫再给你看看。” 那桑翠娘起身道谢,很是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崔寄看着眼前女子,一时间竟有种无力之感涌上心头。 他心里明白,眼前这女子应该不是阿璀,只是他自己无法自制地对几乎有所与阿璀有着同样经历的女子怀着别样的同情。 今日这女子说自己从前眼疾耳疾都有,只是耳疾自愈,他便又不可避免地设想,也许阿璀当真也早治愈了眼疾和耳疾?也许她如今便是完完整整地一个正常人?也许便是如此他从一开始寻找的方向便错了? 若是这样,大海捞针,又该如何去寻找呢? 窗外的风大了些,吹得帘幕更大幅度地晃了晃,关璀伸了伸脖子,还是没看清帘幕后女子的容貌。 好在那女子似乎站起身来,朝崔寄屈了屈膝,然后她身旁使女便掀开帘子扶着她离开。 帘子掀开的瞬间,关璀一眼便认出这女子。 那日在乡间的客舍遇到过,前两日在此处茶舍也见到过。 关璀看着桑翠娘离开的背影,越发疑惑。 而那边崔寄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并没有离开。他似乎发了好大一会儿呆,也不知再想些什么,直到随侍递呈上什么文书,他才伸手接过,低头翻阅。 他这一看便看了有小半个时辰,中途还几次摸了炭笔出来写了些什么。 关璀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偷偷打量他,直到将自己跟前的茶水小点三三两两地吃完,才瞧着那人收起手边翻阅的文书交给旁边随侍,起身欲离开。 眼见着崔寄出门离去,关璀忙唤了茶博士来结了账,也瞅着时机匆匆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