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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前,黄小菲从齐斯手中接过一沓白纸,敏锐地察觉到了后者态度的怪异。
在放行鬼群,跟在后面赶往池塘的当口,她迅速翻看了一下那些纸张。
果不其然,一张皱巴巴的写满字的纸页从中掉了出来。
【程安,我是卢子陌,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你帮我杀了黄小菲,我可以把亡灵书转让给你。】
看着卢子陌的字迹写下的这行字,黄小菲被气笑了。
齐斯会出卖卢子陌在她意料之中,毕竟那个武力值堪忧的青年要想平顺地通关,需得仰仗她的帮助。
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卢子陌竟然愚蠢到了这种地步,轻易相信一个外人,伙同起来暗害自己的亲姐。
是的,她和卢子陌的关系其实比自我介绍得还要近一些,他们是亲姐弟,只不过一个随父亲姓,一个随母亲姓。
黄小菲依稀记得,她十六岁那年,母亲在病逝的前一天握着她的手,虚弱地说:“蔓斐,你是姐姐,要多照顾弟弟。”
从此,在外没日没夜疯玩的日子成为泡影,她需要时刻关注当时还只有八岁的弟弟的生存状态,精打细算柴米油盐的琐屑。
享受过优渥的日子,遇到窘境便会在对比之下更加痛苦,潮水般汹涌的疲惫或许更多来源于家道中落,但黄小菲潜意识里总觉得这都是卢子陌的错。
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习惯了卢子陌的存在。
她意识到她和弟弟就像在石壁缝隙中相互纠缠的两株藤蔓,从生下来就注定不可分割,两人在这茫茫人世间相依为命,排遣孤独,是命运做出的安排。
卢子陌很安静,也很听话,从来不给人添麻烦,偶有几次无妄之灾,黄小菲也会以强硬的态度帮忙摆平。
制定未来的计划,关注成绩和人际关系,检查日记和私人物品,她好像一个母亲在养育自己的孩子,将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细致入微。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相濡以沫逐渐成为一种惯性,黄小菲十年如一日地掌控着卢子陌的所有东西,驱逐那些妄图介入他们生活的男男女女。
卢子陌也曾有过轻微的抗议,或用沉默表达不满,但黄小菲总能用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方式化解。
人很难真正做到反思自己,她虽然发现自己不能容忍变化,已至疯魔,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外人的殷勤大多非奸即盗,他们能信任的只有彼此。
更何况,她为卢子陌付出、牺牲了那么多,都没有怨言,卢子陌又有什么资格反对呢?
“卢子陌,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池塘边,黄小菲收紧纸锁链,将卢子陌提到面前,冷笑着看他。
女人从怀里掏出写着密谋的黑字的白纸,扔到青年脸上。
惨白的月光下蛙鸣嘈错,像极了婴儿的哭声。浓郁的血腥气在夜风中逸散,争先恐后地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卢子陌抖落皱巴巴的纸页,掀起眼皮看了眼不远处一脸事不关己的齐斯,心下了然。
看来不是意外,对方早有预料,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对方的骗局……
可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发展?利益关系明明那样清晰明了,对方为什么要出卖他?
系统界面上,【契约已签订,此契约由世界规则担保,任何存在不得违抗】的字样鲜明异常,卢子陌迷惑地思考着,完全想不通齐斯违约的方法和缘由……
冒险有失败的可能,任何一个并非十拿九稳的选项都是在赌博,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这次的贸然行动还是太过草率了,黄小菲不会放过他,他短时间内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黄小菲将卢子陌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惊愕、悔恨、恐惧一一闪过,唯独没有愧疚。
她怒意更甚,却是强自压抑着,尽量心平气和地数落:“卢子陌,你有什么意见不能直接和我说吗?在这里丢人现眼,让外人看笑话。”
事已至此,卢子陌索性不再伪装,看着她冷笑:“黄蔓斐,你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吗?”
“这些年来我什么都没有,所有金钱、物品、积分、道具都是你的,干什么都得经过你的同意,你不过是个习惯于欺压他人的自私者罢了,还要装作为我考虑到样子,不觉得可笑吗?”
这是黄小菲第一次听到卢子陌如此直白地发表意见,她一时有些怔愣,心脏泛起阵阵涩意,像是被一层塑料膜紧紧地缠缚。
难解的情绪只持续了两秒,她回过神来,一边摇头,一边笑出了声:“卢子陌,你果然就是个白眼狼,天生不识好歹,和你爸一个样。”
有些人是养不熟的,黄小菲又一次如是认为。
两人共同的父亲曾经欠下一屁股债务,丢下一大家子消失无踪,卢子陌肯定也继承了那个男人自私的基因,才会对亲姐姐的付出视若无睹。
黄小菲深信此理,下定决心等离开副本后,要好好教训自家不争气的弟弟一番。
――哪怕到了这时候,她依旧没想过要杀卢子陌。
毕竟,他们只有彼此了,一个人独自生活在世界上,是一件很孤单的事。
“叙旧的事等副本结束后有的是时间,先谈谈接下来的计划吧。”齐斯不知何时站到了黄小菲的身后,声音轻柔而缓。
“计划?”黄小菲始终注视着卢子陌,头也不回,“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齐斯道:“等鬼怪和青蛙两败俱伤后,要留一人在岸上接应,两人下水寻找通道。”
“我留岸上。”黄小菲说,“我擅长对付鬼怪,守在岸上可以防止不测。你们两个大男人的体力和体质肯定比我一个女人要强……”
她忽然看到卢子陌的瞳孔震惊地放大,死死地盯着她身后,好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危险预警疯狂跳跃,她反应极快地在指尖凝出纸人,甩向背后,却终究没有快过突如其来的发难。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精准地贯穿心口,一根拖拽着黑铁链的水晶摆锤穿胸而过,吞噬尽生命的热量。
绽开的血花渗漉入黑色的紧身衣,又淅淅沥沥地落下,若隐若现地连接上溽湿的大地。
黄小菲听到齐斯含笑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本来还以为所谓的武力型玩家有多么厉害呢,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难杀嘛。”
语气促狭,好像只是一个顽皮的孩童在沙滩上挖出了螃蟹,向年龄相仿的玩伴分享心得。
黄小菲只觉得全身都泛起了森然的冷意,同时来自于身体和心里。
她深深地看了眼面前脸上还残留着惊讶的卢子陌,在最后时刻终于想明白了齐斯的盘算。
然而,人被杀,就会死。心脏被贯穿,大多数人类都活不成。
她终究什么提醒的话都没能说出来,只狼狈地咳着血沫,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卢子陌下意识侧了侧身子,用胸膛接住女人软绵绵的尸身。
他的视线错过女人的黑发,有些涣散地盯着拎着血色灵摆的齐斯看。
青年的白衬衫上沾了溅射的血渍,背对着月光的身形在他头顶投下一簇细长的阴影,手中的灵摆经过鲜血的润泽,从各个角度折射猩红的光斑。
察觉到他目光中的疑虑,青年歪了歪头,粲然一笑:“你忘了?契约已成,我答应过你,会帮你杀了她的。”
一滴血珠从水晶摆锤的下沿滑落,滴到地上,渗入土壤。
卢子陌的脖颈后知后觉地触到了女人温热的血液,喉结如同被灼痛了般抽搐了一下。
他仿佛从这一刻才意识到黄小菲已经死了,相连的血脉浸湿身上的病号服,他只觉得心中莫名地空了一块。
在黄小菲拿出那张写满密谋的纸时,他真以为齐斯事前撕毁了契约,转而打算和黄小菲合作。
毕竟从纸面实力上看,黄小菲比他要强大太多,虽然有种种难以容忍的缺点,但不妨碍她是个优秀的合作对象。
而规则见证下签订的契约未必没有撕毁的可能,交易的主导者拥有条款解释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换作是他,也会想办法留几个陷阱,以便空手套白狼。
在齐斯祭出咒诅灵摆的那一刻,他早已被认命,以至于根本来不及产生劫后余生的轻松。
短短几分钟内发生了太多事,混乱颠倒得像一个噩梦。
足足过了一分钟,卢子陌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脑的情绪生成机制恢复运转,他后知后觉地感到由衷的喜悦,露出夙愿得偿的笑容。
他扭动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四肢却不听使唤。
道具栏外的道具不会随着主人的逝去而消失,黄小菲生前召出的纸锁链依旧紧紧地捆着他的双手和双腿。
“程安,帮忙解一下锁链,多谢。”卢子陌看向齐斯,声音保持着合作方的平静和矜持。
齐斯低垂眼尾,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亡灵书。”
象征规则的金色藤蔓虚影没入卢子陌的胸口,牵着一本人皮材质的小册子,递到黑发青年身前。
齐斯抬手接过。
【名称:亡灵书】
【类型:道具】
【效果:使持有者呈现亡灵的特征,获得亡灵的部分能力】
【备注:赞美神,让死者在阴间安息,在白昼苏醒】
孙德宽早在黄小菲向卢子陌发难时,就远远地缩在池塘边缘,力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起初以为是计划有了变数,接着发现是齐斯背刺队友,最后才知道齐斯没有背刺,只是演技太好……
孙德宽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已然跟不上事态发展的节奏。
他默默感慨一句“城里人真会玩”,看向黄小菲的尸体的眼神中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怜悯。
说到底,黄小菲从来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也无从谈起你死我活的仇怨。
卢子陌说的那些倒霉经历最多让他心生同情,而激发不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他胆子小,怕鬼也怕人,做不了普度众生的圣父,却也从未想过要害人。
但他这样的人的意见在大局之下是最无足轻重的,他能做的只有随波逐流。
孙德宽估摸着尘埃落定了,小跑几步走到卢子陌身边,低头研究绑在他身上的纸锁链:“不是我说,这玩意儿看上去有点难搞啊,不知道浸了水能不能化掉?”
“恐怕不能。”卢子陌注视着齐斯,淡淡道,“程安,亡灵书已经给你了。你的那个灵摆应该能切断纸锁,快帮我解开吧。”
齐斯随手将亡灵书卷成一捆塞进口袋,顺便掐断意识连接。
他好像终于想起了卢子陌的存在,低下头露齿而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契约中好像没有提过这条。”
卢子陌怔了怔,紧接着便意识到了齐斯想干什么,张开嘴就要质问。
齐斯早有预料,从背包里抓了块毛巾塞进他的嘴里,维持住了场面的安静。
孙德宽在旁边近距离观看,愣是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展开。
他瞪大眼睛,张口欲问,就听青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黄小菲已经死了,我们俩的武力值都不够看,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总得选出一个用来试错的炮灰,不是么?”
齐斯微微弯腰,面朝卢子陌,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而且卢子陌,你不是也说了,黄小菲经常让你趟雷试错,这方面你是专业的,就当下岗再就业了。”
这并不好笑。
卢子陌想要怒骂,被堵住的嘴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月光之下,圣母像在高台上安坐,对人世的勾结无知无觉;一池血水早已停止波动多时,安宁得像是琥珀磨成的镜面。
没有蛙声和哭声的夜晚,齐斯转身走向池塘,说:“孙德宽,我们尽快寻找通道吧。”
孙德宽看着鲜红的池水,心里膈应得像是有无数小虫在爬。
齐斯就是个人渣、小人、喜怒无常的疯子,随时可能背信弃义,毫不避讳以恶毒的手段对付任何人……
同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就该躲得越远越好!
但最终,孙德宽还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只是颤抖着嘴唇,道:“好……好的,程哥,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