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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凌晨,遥远的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阴山县县治沣渡城里,游走在坊市之间的更夫打着呵欠,各回各家去了。
膘肥体壮的夜香妇又推又拉着平板大车,按照各自划分的坊市片区,开始收拾积累的一天一夜的夜香。
这本是江湖下九流都不愿意沾手的累活脏活,不料被人寻思出了发酵沤肥的法子,就连没人干的夜香妇,也被砍刀铺、材帮、鱼排的闲杂人士盯上了。
掌握着发酵沤肥秘法的南人,要不是被炼锋堡的大当家强行收为门人,能让下田增产、中田增收的童子尿、神仙水,别人是一滴也别想沾光。
捱到更夫、夜香妇这类的“巡城马”收拾停当,进城卖柴火、卖菜蔬,赶着大车进城,给城里有名气的茶楼、酒店、饭庄补货的大手掌们,嘻嘻哈哈的喝上了早茶。
一碟卤香干、一撮茴香豆,再来一盘脂油炒豆芽,豪气些的大手掌往往趁着酒兴,要多一份猪下水。
油汪汪的腩肉、嚼不烂的肥肠、怎么夹也夹不散的猪红方,口味重些的要多一碟海椒紫苏剁碎的红油,蘸着吃。
片刻过后,体内的寒气、湿气都排了出来,额头后颈都是汗,摸一把,冷津津的,别提有多爽了。
跑活的快腿、卖货的中介、城里各个坊市乱窜的包打听,在街头巷尾支棱开帐篷的茶馆,到处都是交头接耳的人。
城里的世家豪强被搅的一塌糊涂,许多士绅寒门家里同时走水,怎么听就觉得怎么不对劲。
这不,阴山县数一数二的世家裴家大公子,强撑着祸害灾殃侵蚀后,神焦鬼烂的病体,前往本县衙门,正式拜见新上任的阴山令。
没想到,风传京城来的贾府大公子贾璋,正巧不在衙门里,由一位关外刀客模样,脸上写着“别惹我”的强人护着,在城里各个坊市游玩闲逛。
说来也巧,家里颇有几分神奇诡异的杨家,大公子杨武良也起的挺早,刚好在青阳坊市相逢于道左,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认出了“白龙鱼服”的贾璋贾县令。
杨武良的眼里,自然是只有刚刚走马上任的阴山令,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大旗门刀客几眼。
毕竟,楚放浪在黑山鬼国,被那位元神鬼仙看中,担任了一段时日的北寺棘署,三公九卿里的太常寺少卿,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斩杀不法的鬼神。
不说黑山鬼国的法度,就是他那一身易筋涅槃、淡梦逍遥的武道宗师功力,就能稳稳的碾压普通鬼神。
刀光中流淌着黑山鬼国的法度,隐隐约约的位居三公九卿里的九卿之首,能跟三公里的大妖们掰一掰手腕了。
由此可见,大旗门刀客叛出黑山鬼国,元神鬼仙是何等的心痛。
或许比他带走尸王血丹,黑山老妖失去仗此阴极阳生,得到一场大造化的外丹更痛不欲生。
妖魔道上,有过风传,楚放浪被黑山老妖一记阴魂大擒拿,打的五劳七伤,真气功力不足全盛时的一半。
按理来说,这位黑山鬼国的前北寺棘署,应该直接入关,回到中原九州养伤,待到消化完尸王血丹这件外丹重宝,突破到武道大宗境界,黑山老妖也奈何不得了,才敢回来吧!
可是,楚放浪偏偏就没入关,还提前掉头,回到了距离黑山鬼国只有区区千里的阴山县。
杨武良忍不住暗中揣测:“莫非,前北寺棘署,太常寺少卿顺势突破了!”
贾璋贾宝玉发现本县世家杨家大公子,频频看向身边的刀客保镖,还以为两人认识,就伸手延请了楚放浪坐下。
这一把,别说真的惊到了杨武良,也吓坏了阴山县各家世家豪强安插在坊市的眼线、桩脚。
虽说以大旗门刀客楚放浪的份量,想必京城贾府大公子也不会以奴仆相待,了不起就是武徒客卿嘛,怎么能和主家一起上桌呢?
哪怕只是阴山县城里,街头巷尾的露天茶馆,按照主客、宾客之礼,也不该让楚放浪坐下。
没想到,贾璋贾宝玉一脸平静,大旗门刀客一脸淡然,杨武良原本有许多话要说,此时却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安于本分,默许客卿武人上桌,坏了千百年积累下来的规矩,这简直比阴山令自称皇室私生子还可怕,还可恨!
就在杨武良起身想走时,贾璋开口了:“生死面前,上至公卿,下至黎民,还不是一样?”
“生死路是无头路,奈何桥头若奈何?连这点都看不破,你们杨家修什么入世?积了个狗屁的功德?”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京城公子,怎么会如此看的开?原来早就知道杨家的底细了!
杨武良心里一惊,忍不住高看了阴山令一眼,恍惚之间,看到贾璋贾宝玉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仿佛看着微不足道的草芥,心里竟然有些恼怒。
可是,这位阴山令看谁都是草芥的眼神,连身边的武道大宗,也丝毫没有放在眼里,这才明白过来。
“不愧是京城头号纨绔!恐怕除了脂粉堆里的娇娥,看谁都是这般眼神了!难道会容许一位客卿身份的武徒上桌并坐。”
杨武良心里一动,恍然间,想起道上风传,贾璋贾宝玉陛前见驾,满口青词,哄的皇帝事后御赐墨宝,得了“清宁”二字。
于是,杨武良起手,揖礼:“贾兄……”
贾璋贾宝玉伸手虚按,竟然暂停住了杨武良接下来要说的话:“杨兄年岁不小,竟然以兄事我,恐怕有些不妥!”
杨武良早就想到这点,赶紧笑道:“杨某痴长年月,不过是乡野之间,一介草民,怎么能与天潢贵胄、日月隆准的贾兄相提并论?”
楚放浪一直冷眼旁观,看到势力不下于黑山鬼国的紫薇斗教,神煞“羊刃”如此伏低做小,心里按捺不住的开始骂娘,嫌弃的不想看他。
贾璋贾宝玉对此尽收眼底,却还是摆了摆手:“名教弟子说纲常礼法,梵教说众生平等,玄门称……别打搅本道爷飞升!”
杨武良头一次听到贵家公子点评三教,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感受到十七八道杀机杀意横射过来,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激起了大片鸡皮疙瘩,这才晓得阴山县沣渡城里高手辈出,赶紧收起小心。
“梵教说平等,众生却得礼敬诸梵神,香火香油,络绎不绝。玄门说飞升,盛世山中潜伏,乱世下山扶龙庭。前者为名,后者为利,怎么及得上名教,纲常礼法,人伦秩序,阶层等级,循序渐进?”
贾璋贾宝玉继续侃侃而谈:“青史铁笔曾记,某人生为布衣,躬耕南阳,养气养望二十年,一朝得遇明主,献策三分天下,只手翻云覆雨,先益后荆,夺取两州之地,裂土分茅,何等宏图霸业!”
“要不是过了天时,川蜀之地又是锁龙困龙之局,几乎可以将天地翻转过来。三兴炎汉,恐怕道统深入人心,你我之辈至今还在炎汉法统中。”
这么多提示提点,别说妖魔世家子杨武良,就连身边竖起耳朵的闲汉泼皮,也品出几分味道了。
“山野草莽也出英雄,能手握相权几十年,威压海内海外,化民易俗,降伏许多上古圣王苗裔,赢得生前身后名,垂范至今千百年,可是易与之辈?”
杨武良听了这一番话,总算是是品尝出了一点滋味,这是对面正襟危坐的阴山令,本县老父母对自己的谆谆教诲,提点自己要效仿炎汉大丞相。
杨武良心里暗叹:贾公子果然知道我家来历,也知道我此来的来意,东拉西扯一顿乱扯,竟然被他差点带进沟里。
以杨家为首的妖魔世家,已经看到官绅斗法的恐怖,深怕夹在其中,犹如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就存着后退一步,坐看风起云涌,双方厮杀出最终结果的念头。
没想到,贾璋贾县令也意识到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想拉杨家上船,至少不能上本县世家豪强的船,这就让人为难了。
于是,杨武良赶紧搬出“无心公子”李用心的路子,反将了对方一军。
“贾兄,我有一事不明,想求教于你,指点一二!”
贾璋知道戏肉来了,大方至极的笑道:“说……”
杨武良微微一愣,有些错愕,想到贾璋贾宝玉会很干脆利落,却没想到会如此爽快。
“我听家里的老人曾说:人法天,天法地,地法道,道法自然!问过方外十友,一说一个样,或许有曲解,或许有误解,就是不知怎解?”
贾璋沉吟了片刻,坦然道:“人之于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人,顶天立地!”
“俯首瞰地,辩识水文地理,抬头观天,厘清满天星斗秩序,总结出天文历法,此为人法天!”
“以天文历法指导农业耕作,顺天应时,春耕夏种、秋收冬藏,与民生息,族群繁衍,有不可思议功德!”
“……中原九州,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却还是有着清晰分明四季,相差不大,此为天法地!”
说到这里,贾璋微微叹息:“至于,地法道,道法自然,涉及到龙蛇、天命,已非你我之辈可以论说。再则,以你修为见识,说了也不懂!”
杨武良听着如此惊世骇俗之言,心里又惊又喜,刚刚听到得意处,突然戛然而止,忍不住有些恼怒了,更别说,被人家指着鼻子说,不够道行,更是忿忿不平。
“正如三山道人茅家,三代习武,第四代出了个修仙者,化家为教,名列玄门正宗,也不过是炼精化气!”
“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合道之辈,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指摘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