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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白的声音在殿内久久回荡。
只是落到不同人耳中,却有着不同的感受。
蓝玉、王弼等人更多的是不屑,满眼的不以为然,北元岂是朝夕能灭的?而且若当真灭了北元,他们又何尝不是立下了大功,陛下嘉奖都来不及,又岂会对他们动手?
这分明是在危言耸听!
也是挑拨离间。
汤和、冯胜则眉头一挑,眼中露出几分谨慎。
他们跟蓝玉等人不一样,早就过了激昂热血的年龄,如今更多的会考虑日后事,夏之白虽然说的是有些夸张了点,但未尝不会沦为现实,历朝历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的事,从来都没有少过。
而且有一件事是真的。
就是北方若真的平定了,他们这些武将何去何从?
没有战事,他们就无用武之地,而以当今陛下的谨慎,多半会回到过去的老路,以文御武,到时他们这些武将,岂不还要看文官脸色?虽然现在有五军都督府,但眼下五军都督府职权已削了大半。
明朝建国之初,大都督府总揽军旅、军政大权,建立五府、六部后,军旅、军政之权分属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
目前军中的情况是,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
但这是有战事的情况,若是没有了战事,只怕会兵部独大。
不过这跟他们没太多关系。
至少落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唯一关心的,便是北方平定后,他们这些武将何去何从。
若是能安稳退下,这是再好不过。
若是引起了陛下猜忌,只怕日后会很难过。
汤和看得出场中气氛的不对,主动开口道:“你这话太过危言耸听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老夫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担心这些又有什么用?而且你有些太小看北元了,北元如今实力的确不如大明,但并非没有还手之力。”
“就东北方向,纳哈出目前就拥兵数十万驻扎在金山,成了我大明辽东的边患之疾。”
“火器威力最大,但建功岂是朝夕间?”
“而且陛下向来恩怨分明,只要我等不犯错,陛下又岂会治罪?”
“不过,你手中的火枪,可否让我看看?”
汤和并不愿在这些话题上多说,主动将话题岔开了,作为臣子,妄议帝王,本身就是大忌,夏之白或许是为了起高调,从而方便后续开口,但他作为大明臣子,自不敢如此放肆。
夏之白点头,笑着递了过去,道:“这火枪用的是铜弹、铅弹,其实最方便的还是钢弹,不过我来的匆忙,并没有准备其他的子弹,就选了些铜弹。”
“这火枪威力很大,但有一个要求。”
“枪口不能轻易对人。”
“枪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非是用来争强好胜的。”
夏之白严肃的提醒了一句。
汤和笑着点头,他伸手将这杆长枪接过,用手细细的摸了摸,枪身似乎是木质的,很光滑,上面似抹了一层桐油,整体构造跟火铳有不小的区别,但整体的使用原理大差不差。
若是靠近枪口,还能闻到一股火药味。
其他将领也围了过来。
夏之白道:“这杆枪整体而言,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比如在枪口处增加一个托,用来装刺刀,这样便能跟三眼火铳一般,直接当近身兵械使用,而且是直接当刀刃,而非是钝物。”
“还有这枪身,也可以做一些改进.”
夏之白热情的讲解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把子弹交出去。
枪这玩意还是太危险了,而且以蓝玉这些人的虎劲,要是一下没收住,在殿内开出一枪,没打中人还好,要是打中人,那可真就出大事了,今日前来的要么是沙场老将,要么是一些后起的中级武将,谁出了事,都会惹来朱元璋大怒。
他还不愿去冒这个风险。
在一众将领去试这杆枪时,夏之白缓缓道:“朝廷对五军都督府的要求,从来都不仅仅是打仗,除了军事征伐、戒备等军事事务,诸如工程营建、地方屯田、募兵、军粮调运等等事务,同样在五军都督府的任权内。”
“眼下朝廷不会急于兴兵。”
“而是会积极于练兵,唯有将士卒的素质提升上去了,大明才能做到兵锋所指,战无不胜,而且战场取胜,并不只有简单的打仗输赢,而当在政治上有长足胜利。”
“诸位将军就算夷灭了北元,恐也无法真正的据有北元。”
“那也意味着北方的边患始终无法解决。”
“这非是朝廷想要的。”
“朝廷要的是彻底解决北方边患。”
“因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不能只局限在带兵打仗上,还要谋划对北元的战略战术,下次北伐,你们要做的是以鲸吞的形式,快速而迅疾的吞并北元。”
“你们要担负起都督佥事的职责。”
蓝玉撇撇嘴,不以为然道:“你们这些文人就是能说会道,要是你们打仗也跟嘴皮子一样厉害,只怕担任都督佥事的就不是我们,而是你们了。”
“打仗的事,轮不到你来教我。”
“我上阵杀敌时,你还不知在哪吃奶呢。”
“我也不管你说那些,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朝廷当真不准备北伐了?”
蓝玉一脸阴翳的看着夏之白。
夏之白点了点头,肯定道:“数年之内都不会北伐,等朝廷准备妥当,自会动兵北伐,只不过那时,领兵的将领,未必就是殿内诸位将军了。”
“而且我若是你,不会急着去打仗的。”
“打仗是要死人的。”
“若只为了获得军功,将自己身上的官袍染红,就无故纵容大量将士牺牲,这是完全不值当的,现在不是当初了,当初天下未定,有些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但如今朝廷已有了更好的解决之法,自会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胜利。”
“一味的发狠争胜,并非是将领所为。”
“正所谓谋而后动。”
“我知晓你们中很多人,对我都不放眼里,对我说的这些话都不以为然,甚至是嗤之以鼻,我也的确没办法说服你们,更无心去说服你们,但你们要知道,若是真的领兵打仗,你们肩上担负的不是个人。”
“而是数以万计的家庭!”
“他们把自己的兄弟、儿子、父亲送到军中,是为了天下更长久的太平,而非是为了个人私利。”
“正如我在北平时,曾问过燕王几句话,若是朝廷北伐,他可有自己的北伐想法,可有具体的作战部署,可有详细的出兵计划,以及具体的征发时间表,若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凭借着过往带兵打仗的经验。”
“这岂不是把将士的性命当儿戏?”
“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
“文人的确更喜欢用计谋计策。”
“我也不例外。”
“我给朝廷献上的策略,并非是诸位将军那般的猛攻猛打,而是采用的离间、收买、挑拨等方式,不断的虚弱北元的实力,你们方才也说了,北元的实力并不算弱,因而直接领兵去攻打,无疑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那为何不试着用一些阴谋诡计,将损失最小化?”
“孙子曾说:兵者,诡道也!”
“这本身就该是诸位将军掌握的技艺,只是诸位将军太过轻视,也太过不以为然,故而只能让文人去实施这些诡道,这未尝不是诸位将领主动放弃了自己的优势。”
“战略永远比战术重要。”
“战术只着眼于局部,也更多的希望,整体去服从他们的局部。”
“而战略是着眼于全局的。”
“五军都督府未来的地位,便决定在诸位手中。”
“若是诸位依旧以战术见长,不懂得从大局出发,不懂得从全体出发,那五军都督府在朝中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因为诸位将领并没能担负起统筹全军的重任。”
“与此同时。”
“武将的地位也会越来越低。”
“因为武将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说话,也不懂得如何发挥自己的优势。”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
“五军都督府存在的目的以及意义,便在于《资治通鉴》中的这句话。”
“国虽大,好战必亡。”
“天下虽平,亡战必危。”
“唯有死死抓住这个命脉,五军都督府在任何时候,都能在朝堂具有一席之地,而且也不会出现如宋代一般,被文臣彻底挤出朝堂,失去任何话语权。”
“这才是五军都督府的立足根本!”
“而且诸位将军的目光实在太过短浅了,或许在诸位将军的视野中,大明的敌人只有一个北元。”
“但在我看来,大明四处都是敌人。”
“南边思州的蛮寇越人,北元下的瓦剌跟鞑靼,还有东北的女真,东南沿海的倭寇等等,这些何尝不是大明的敌人?而这些都是五军都督府严阵以待要应付的敌人,你们也当始终根据实事,制定相应的讨伐之策。”
“可以不打,但作为将领,以保卫国家为己任,却不能不想。”
“哪怕只是假想敌,也必须要谨慎考虑。”
“只要大明始终有外患,五军都督府便始终有用武之地,你们这些武将,在朝中就始终能据有一席之地,但你们一个个又有几人有如此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