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麟王府,笼罩在死灰一般的阴影里。 府门左侧的院墙有一段已然坍塌,仅用几棵枯松树堵住缺口。院墙外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之地,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棵竹子,一群乌鸦在上头“嘎嘎”哀鸣。 被侍卫随意扔在府门外的云攸,半个时辰后才被琅伯发现。一开始以为是尸体,踢上一脚,“尸体”扭了扭脖子,转头将脸正对着琅伯。 她头枕抱鼓石,额头上的血已结痂,只在脸上留下几道殷红的血痕,嘴角流出的口涎发着闪亮的光。 琅伯站在枯松旁,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脸上闪过狰狞的神情,枯松枝在他脸上投下张牙舞爪的灰暗阴影,愈显恐怖阴森。 绝不能让这个污秽的女人害了王爷……琅伯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作为王爷唯一可以倚靠的人,琅伯亦把王爷的喜乐放在首位,他自己可以抛弃掉一切良知和犹豫,仅凭冷血意志为王爷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王爷的苦难,从被迫娶这个女人开始。琅伯依稀记得,王爷整日把自己锁在东厢房,不食不言,眸中神色仿佛香火燃罢,惟余一抹轻烟灰烬。 琅伯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手心肉中。此时,他心中暗暗盘算,若把她的头狠狠撞向抱鼓石,制造意外身亡的假象,便无声无息解决掉了这个麻烦精。 当他慢慢向她靠近,沉重的步伐似是带着死亡的警示。有一刻,他心中浮现一丝怜悯,他想起云攸救治安烁时关切的模样,暗暗说服自己:她能不能活,听天命! 若是她醒来,那便是上天要留她一命;若是醒不来,那便是她命中逃不过此劫。 琅伯折下枯松枝,戳了几下云攸的肩,依旧无法将她从酣睡中唤醒。 这就是天意!姑娘,你命薄就别怪老夫心狠…… 琅伯缓缓蹲下身,双手托着云攸的头,像在鉴赏一件文物宝贝,变换着手的位置,寻找力道最大的撞击手势。 姑娘,放心,老夫定会让你一撞毙命…… 琅伯深吸一口气,吊起全身的力量,聚拢到双手,聚精会神凝视着抱鼓石上的最佳撞击点,紧闭双眼心中默数:一……二…… “琅伯……”一声熟悉的叫喊,将琅伯的魂都惊出了窍。 琅伯起身转向周卿颜,脸上的惊惶瞬间变作淡然,像是换了一副皮囊。 “少将军,不知谁把王妃丢在这里,怎么也唤不醒……” “你去照顾王爷,这里交给我!”周卿颜急切地说,似是一刻也等不了。 在琅伯还未反应过来时,周卿颜已抱起云攸,径直朝西厢房走去。 周卿颜坐在床榻边,手中的布巾轻柔地擦着云攸脸上的血渍。 尔后,脱下她那喷溅血渍的官袍和遍布汗渍的里衣,露出她光洁的颈项,精致的锁骨,修长的手臂…… 这仿若白玉琢成的身体,却要背负那不堪入耳的污名。 周卿颜满腹心疼地抚摸着云攸憔悴的脸蛋儿,这个他视如珍宝的女人,却被人任意践踏。 伤害她的人,日后他一定会加倍奉还。 周卿颜正要为云攸擦拭身体时,她突然睁开眼,见自己不着丝缕,顿时拽起散落在床角的被褥裹在身上,惊恐地向后蠕动身体,直到躲进离周卿颜最远的角落里。 她像个无处可逃的猎物,而在她眼中,他像是个施暴者。 她瑟缩在厚厚的被褥里,拢紧自己的身体,一双赤脚无处可藏。周卿颜这才发现,她的脚后跟磨破了皮,鲜红的肉裸露在外,令人怵目惊心。 周卿颜胸口明显而徐缓地起伏着,似是在调整呼吸,竭力避免怒火的爆发。他在脑海中想象云攸被一路拖拽至麟王府的惨状,恨不得对那两个侍卫拳脚相向。 “对不起,对不起,云儿,我害你受伤、受委屈,我害你担惊受怕,我害你……”周卿颜一边说,一边爬上床榻,试图把云攸从角落里拉回自己的怀抱。 “你,放——我——走!”云攸一字一顿沉声说,她的心痛、悲戚,乃至兔死狐悲的决绝都是那么真实。 在云攸心底,随时小命不保的担惊受怕、歹人恶语相向的折辱、身体上血淋淋的伤,这一切带来的痛,都抵不过真心被辜负带来的痛。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他既然爱着周卿玉,为何要来招惹我?哦,对了,周卿玉成了太子妃,他爱而不得,所以寻我来做替代品…… 云攸想着想着,感觉自己已坠入深渊,疾速下沉,但又触不到底,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既然抓不住,那就放手吧……”云攸隐约听到心里的深渊下发出一个声音,久久回荡。 周卿颜顿时失了魂一般,从床榻上跃下来。他转身行至桌案前,凝视着垒成堆的烛泪。 红烛虽燃尽,他们却是未洞房的夫妻,不,算不上夫妻。没有三拜九叩,没有谆谆誓言,甚至未真正知悉彼此的心意,他们的关系脆弱如蝉翼,如履薄冰,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