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麟王府依旧空无一人,一大片乌云飘过来,遮住了凄清的月光。 院里的枯树枝丫在西厢房窗户上映出张牙舞爪的孤影,呼呼的风声在破败的府院里,宛如鬼泣时断时续,如怨如慕。 云攸端坐在大红喜被上,只穿着一身雪白里衣。暗夜的凉气,亦无法驱散她心中的燥热。 浓情蜜意的誓言犹在耳畔,前几日的喜不自禁早已烟消云散,恍然若失、无所适从,占据了初嫁新娘的全部思绪。 一次无声无息的婚礼、一场荒谬的洞房闹剧、一个初夜不归的夫君,周卿颜真是给了她莫大的“惊喜”,巨大的落差,让她恍惚间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云攸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喜烛淌下烛泪,在粘盘里垒成一座小山丘,它就像两人之间的隔阂,在淌过泪的地方悄然滋生。 案上的蜡烛终于燃尽了,云攸眼中的光也尽数消散。黑暗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渐渐逼近麟王府。 云攸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对这种味道尤其敏锐,她意识到有人受了重伤。 须臾,云攸披上外衣,开门迎上去。 借着院子里大红灯笼半明半暗的光线,她看清来者正是琅伯,他脸色苍白憔悴,手中抱着一个孱弱的男人,她瞬间想到,这个人应该就是周卿颜所说的“与他同住的皇兄”。 云攸下意识地探男人的鼻息,琅伯却惊惶地向后退一步,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片刻后,云攸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偏房走去,甩甩手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的剑伤虽不致命,但你这样任他淌血,也熬不过两个时辰。” 琅伯紧蹙着眉,略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前一步,而后无可奈何地紧跟上去。他对云攸有一种不知所以的敌意,但除了她,还能相信谁呢?毕竟偏房里垒了半屋子的药罐,都是她带来的,想到这里,琅伯的心里又生出一丝希望。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琅伯忙前忙后烧水、煎药,在安烁的伤口包扎完之后,为他清理血污、擦身换衣、喂药喂水…… 忙完后又盯着他,仔细观察他的脸,不时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揉搓他的手心,直到安烁灰败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死气侵袭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疲惫不堪的云攸,沉默地望着床榻上的男人。白皙消瘦的脸庞掩盖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俊朗中又透着高不可攀的气质。 若周卿颜是一团热烈的火焰,这个男人就是川上浮冰,清冷如仙,不染纤尘。 片刻安宁之后,云攸又嗅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便不动声色地出了偏房。 云攸奔出府门,见满身是血的阿木大跨步走来,一手握着剑,一手拽着一个年轻的太医。 阿木身中两箭,一箭穿胸透背,一箭插入左臂,带着致命伤竟然能撑到此时,云攸不禁对这个少年肃然起敬。 “卿玉腹部受了箭伤,王妃速与我去东宫。”阿木神情悲怆又焦急,似是片刻也不能再等。 阿木拽着云攸的手臂,手上的力道像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身旁的太医挡住他们的去路,那人站在院墙的阴影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换上微臣的官袍吧,太子生性多疑,太医署从未有过女医,这样过去,太子必会多番盘问,耽搁诊治……”太医一边说,一边脱下官袍交给云攸。 “我去取些对症的药,琅伯与我一起去东宫,阿木留在此地,就麻烦这位太医即即刻为他诊治。” 云攸语速惊人,亦带着命令的口气,阿木竟一时语噎,未等他开口,云攸已转身向偏房奔去,一边小跑,一边换上官袍。 须臾,琅伯抱着药罐与云攸一道出来,迈着大步朝东宫而去,阿木亦跟在身后。 云攸越跑越快,为加快速度,随手将拖在地上的官袍下摆卷起来,系成一个死结,并向后面的阿木甩下一句话:“放心,周卿玉会活着见你,但你要保证她见到的是个活人。” 话音刚落,阿木顿时停下脚步,愣在原地,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面颊,无声无息地落下。他还在愣神之际,年轻的太医走过来,沉声道:“放宽心,若云攸救不活太子妃,那这世上真没有人能救活她了。” 年轻太医突然垂首掩口,他竟然直呼王妃名讳,但这脱口而出的话,在阿木看来并未有不妥,毕竟没有人承认这个王妃,他在私底下也是直呼名讳,比起私底下叫她“秽卒”的宫人,这两个人算是极少数善良的存在。 东宫寝殿外,黑压压地跪着太监、宫女和太医,哭声震天,仿若殿内的贵人已然薨逝。 云攸脚下一软,踉跄向前走了两步,眼泪亦忍不住溢出眼眶。琅伯一把搀住她,架着她的臂膀,拖进殿内。 云攸直勾勾地望着地面,一路滴落的血迹,弯弯曲曲延伸到床榻边。 周卿颜坐在床榻边,轻轻为周卿玉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太子在他眼前焦急地踱来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