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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为人,这还是陆远生平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严嵩这种级别的官员。
这身份放后世也就只能在电视上能看到。
而今天,自己竟然和严嵩坐在一间屋子内开会。
这也算出息了不是?
这堂会来的人不少,在南京的除了六部九卿悉数到齐之外,就连各部的左右侍郎、都察院左右副都御史、大理寺少卿这些各中直机关副手也全部参加,再加上一个应天巡抚的孙世,乌泱泱四五十号人坐满了整个文渊阁。
会开的虽然不小,但并没有负责记录的通政使司官员,因此严格来说不叫开会,更多只是严嵩来和南京官员们碰个头、见见面、聊聊闲天。
“今天。”
当严嵩开口的一瞬间,整个文渊阁内便安静的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看向严嵩以示尊敬。
“老夫来到南京,为的是两件皇上交代的差事,圣命催的紧,因此没有提前照会南京各位同僚,还望大家不要介怀。”
这时候不会有人蹦出来客气两句,依旧聚精会神听着严嵩继续向下说。
“第一事,浙直总督衙门上了本,言及双屿一战不利,退浙休整,致使倭患复起荼毒漳州,老夫来,便是要去浙江见张经,诫勉整军。”
“第二事,俺答部已被击退,朝廷立戎政府、加设蓟辽总督、整备九边重镇,不使六月之祸再演,时河北遭虏略尽,国贫家蔽,值此危难之时,是你们南京户部侍郎陆远送来了钱粮衣物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救了河北百万黎庶,皇上命老夫来南京,嘉赏陆侍郎。”
聊天正式开始,严嵩开口说出了此次来南京的原因、点明主旨。
一是诫勉张经、二是嘉赏陆远。
虽说是这么两件事,但在这里只是做一个道明来由的用处,并不是说严嵩有要和南京这些人商量讨论的意思。
严嵩身为首辅,掌握谈话的绝对节奏,却从一开始先给陆远挖了坑。
强调突出陆远一个人的功劳,还惊动嘉靖皇帝特命他这个首辅亲自跑来嘉赏,南京九卿听了这话,心里会不会不得劲?
“陆侍郎。”
陆远在张润身后站起作揖:“下官在。”
“接旨吧。”
眼见严嵩取出一道圣旨来,陆远忙走出,伏拜叩首:“臣陆远,叩聆圣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卿远,庚戌突变,尔得预期朝廷之艰难在前、顾念民生之窘困在后,在南思北、可谓诠臣子者先天下之忧而忧,纯贞宝器、干济梁栋,深悦朕躬,
乃特命严嵩为朕亲使,嘉言勉励,望卿不负朕望,慷以才学、慨以治行,今加授卿翰林学士,仍任南京户部侍郎事,赠尔妻陆施氏三品夫人诰命、荫尔子平安正七品叙,年至舞勺可免试入监读书,钦至。”
严嵩宣读完嘉靖圣旨,笑而不言。
而堂内百官已是纷纷低声惊呼,望着陆远眼热嫉妒。
这是一人之功,荫了满门殊荣啊。
外官加翰林学士衔在大明朝的例子极少,严嵩当年算是一个,他是在任北京礼部尚书时加的翰林学士衔。
这个加衔意味着陆远即使是在南京为官,但也算是回到翰林院洗浊了。
以后等陆远入阁的时候,他就不能再算是地方上历练的浊官,而是顶着翰林学士衔的清流,扫平了入阁之前的最后一重阻碍。
正三品侍郎加赠正妻诰命倒不算多稀少,但一般都是资历比较深,在任上干满九年三次京察考评都没问题的情况下,由吏部报内阁,再由内阁代请圣准后降旨加赠。
像陆远这种才干了不满一年侍郎就给自己媳妇弄到正三品诰命的,没有!
当然这不过是熬资历,不算什么金贵,最金贵的是最后的荫叙。
陆远这个当爹的荫,让陆平安这个儿子有了正七品的叙,还获免科举,十五六岁的时候可以直接入国子监读书。
什么叫荫叙,就是如果陆远这个殊荣不被免除的话,将来陆平安不需要任何功名,可以直接从吏部获得一个正七品的官缺!
荫叙降四等,正三品荫叙正七品。
像严嵩当年是正一品,所以荫给严世藩的就是正五品的尚宝司少卿叙。
严世藩同样是免科举,直接就是国子监生。
荫叙才是大明朝最稀罕的殊荣。
父为官、子为官、代代相承传续,正是科举制度诞生前门阀独有的高贵。
这是一手捧杀啊。
陆远已经能感到自己后背几乎要被无数炽烈的目光灼透,但还是先叩了头。
“臣叩谢圣恩,领旨。”
严嵩于是走下来,从侧方扶起陆远:“陆侍郎,快免礼吧。”
扶起来后还对着陆远浅揖还了一礼。
他和陆远的品轶没有差出四品以上,只是因为代传圣谕陆远才向他叩头,因此圣谕宣读完,严嵩需要还礼。
陆远受了礼拿着圣旨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挺胸抬头面容平静,但却和对面的潘潢交流了眼神。
后者于是开了口。
“陆侍郎这一次为皇上、为朝廷立了功,得此恩赏我们南京众同僚亦是与有荣焉,皇上恩泽浩荡,也让我等为人臣者,心悦诚服。”
“没错。”
万镗附议了一句:“皇上圣明灼照万方,谁有功谁有过简在帝心,我辈更要精诚一心,治行王化,如此便也有机会同陆侍郎一样,得有封妻荫子的那日。”
这二人齐开口算是顶和了严嵩,也让许多官员清明了心神。
与有荣焉,便是陆远吃了肉,可大家伙也都跟着喝了汤,你们不要因此心生嫉羡。
精诚一心就是要团结,治行王化就是坚持现有政策不动摇,才能有机会继续为大家争取陆远这种福利。
严嵩见第一招分化攻心战术没能成功,也是看了一眼陆远,浑浊的老眼掠过讶异。
这陆远,到底是干了什么事,能让南京这些人如此待他。
心甘情愿拿钱粮为其嫁衣?
既然搞不明白,那就接着向下聊。
“圣谕老夫代宣完了,大家不用再拘谨,放松些。”
严嵩呵呵一笑间便转了话头,目视万镗言道:“仕鸣,咱们俩得有快十五年不见了吧。”
“阁老好记性。”
万镗答话道:“嘉靖十五年,阁老自南京改任北京礼部尚书后,下官便再无缘当面聆听阁老教诲了。”
“真快啊,十五年弹指一挥间,韶华顿去无踪。”严嵩就像一个退休老大爷般感慨聊着:“那时候仕鸣你多年轻啊,现在也是半头华发。
记得嘉靖十一年的时候做顺天府尹,一身正气凛然,不知道劾了京师多少王公贵胄,使京师内外一片朗朗,无数王公见你如见青天白日,畏畏不敢直视啊。”
万镗答话道:“是的,那一年阁老是南京吏部尚书,也是阁老您识拔,将下官带到了南京任都察院的副都御史,掌监劾南京百官之事。”
“事实证明老夫的眼光没有看错人,自打仕鸣来到南京,南京吏治为之一清,老夫这个吏部尚书也好做了许多。忆往昔,峥嵘岁月犹在眼前,看今朝,早已物是人非。”
严嵩感慨万千:“如今老夫已近七旬、仕鸣也六十有二了吧,都无当年英姿锐气,老夫忝居首揆,却已无力再整顿吏治了。”
分化战术不好用,严嵩又开始用上了官场经典技能。
倚老卖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