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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人真是眼拙,没想到竟是二位大人。”
阴冷潮湿的监牢内,整个人被锁链牢牢拴在刑架上的徐海此刻竟然还能笑的出来,而在这徐海面前的便是陆远和谭纶二人。
“本以为是两位将军,原来竟是文官,文官领军杀敌,失敬失敬。”
陆远手中拿着审讯所需的纸笔,闻言笑了一声:“怎么很诧异吗?我大明士子文武双全,擒你这种小毛贼还不是反掌之间。”
“大人说的对。”徐海面带谄笑:“小人就是一个小毛贼,所以还请两位大人高抬贵手,小人愿意出十万两银子赎命。”
“咳咳咳咳!”谭纶骤然激烈的咳嗽起来,满脸的错愕与不可置信。
这徐海刚刚说多少银子?
十万两!
谭纶想了一下自己的俸禄,这十万两银子,自己大概要从秦始皇那时候开始当官才能赚到。
“真有钱啊。”陆远也受了触动,虽说他陆家是豪绅巨富,为了投入严党的怀抱也花了几十万两之巨,但那已经快要到散尽家财的地步,为的就是完成商贾之家到官宦门庭的转换。
而现在,徐海这个倭酋轻描淡写就是十万两,换言之还可以再多敲几倍出来。
“一直耳闻你们这些海商无不是巨富,如今看来,传言不虚。”
陆远坐下身子,开口说道:“怪不得你如今有恃无恐,觉得只要银子多就能活命是吗?”
徐海也敞亮竟然是直接应了下来。
“大人说的不错,小人确实是这么想的,小人贱命一条,您二位大人杀小人如杀鸡屠狗,可最终无非是为了出一口气,既然如此何不放小人一条生路,十万两银子足够两位大人从此富足一生,若是嫌钱少,还可以再商量。
小人可以在此发誓,只要两位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此生再不踏足大明一步,也绝不会再来犯边。”
“呵呵。”陆远失笑,随后言道:“你既然说到了加钱,那好,加钱好,只要你愿意加钱,我们确实可以放了你。”
谭纶惊愕转首,但还是忍住没有发问。
此刻是他们俩共同审讯,此时质问陆远,倒显得内讧。
徐海双眸一亮顿觉有了生路,立刻追问道:“大人想要多少钱?”
“两万万两,有吗?”
陆远吐出的数字让徐海睁大了眼睛和嘴巴。
这是什么鬼数字。
徐海当然不懂,这笔钱,是甲午海战后,马关条约清朝给日本的战争赔款,也使得日本靠着这笔赔款一跃成为亚洲头号强国,奠定了三十多年后全面侵华的战争基础。
“怎么?吓到你了?”
陆远盯着徐海:“看来你拿不出这笔赎命钱。”
“看来大人压根没有想让小人活!”徐海从惊愕中回神,苦笑道:“如此庞大数目的银子,怕是几百条船都拉不完,小人虽是一介匪寇,但也知道,浙江一省不过赋税几百万,而浙江又是大明最富的省,江南财税占朝廷九成之巨,两万万两,怕是要抵上全国几十年的国税了。”
“哟,你知道的还不少,这些数字不是朝廷官员根本接触不到,看来你们家还和官府打过交道。”
陆远顺着话说道:“让我猜猜是谁,原台州知府鲁发忠?”
“不要和我提这个人!”徐海像是突然受了刺激一般低吼:“这个混蛋,无耻之徒!”
“无耻?鲁发忠是我大明朝的官,你是贼,官抓贼天经地义,查抄你的脏产也是天经地义,何来无耻一说?”
徐海破口大骂道:“狗屁的天经地义,这些年老子给这鲁发忠前前后后送了多少银子,一直以来都是相安无事,可这個混蛋在年初竟然向我狮子大开口,说要借五十万两做生意。
狗屁的借,这就是索贿。
老子在海上漂了那么多年,多少次死里逃生才积累了不过几十万两的家当,他竟然要一口吞了去,我当然不会同意,谁能想这鲁发忠竟然如此卑劣无耻,趁着老子几个月前来台州做买卖竟直接派兵来抓,幸亏老子在台州这么些年,花了这么多钱,养了那么多人,这才提前收到风声跑路,不然连命都折在了台州。”
这话咋听的那么耳熟?
徐海、徐江。
感情伱们还是哥俩呢。
陆远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要跑偏,赶忙轻咳一声拽了回来。
“你说鲁发忠向你索贿五十万两是在年初?”
“正月十九日。”徐海记得清清楚楚,咬牙切齿:“我忘不了那一天。”
陆远记下这个日子,随后又问道:“你说你是几个月前来台州做生意的时候被鲁发忠设伏抓的,和谁做生意?”
“一个南洋人,全名我不清楚,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旺财,骗他说这名字在我大明是吉名,能发财。”
“也就是说,在鲁发忠抓你之前,你经常在台州和外夷做贸易,而且一直没有事发。”
“他鲁发忠和整个台州衙门收了我那么多钱,当然不会事发。”
徐海说道:“另外,台州当地很多商人也和我做生意,甚至包括台州的同知、那个游击将军都和我们汪大掌柜有生意上的往来,我叔父和汪大掌柜是同乡发小,这堂买卖也是汪大掌柜和我叔父他们几个人合伙干的,自然不会难为我。”
陆远面不改色,一旁的谭纶却是低骂了一句。
“一群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禽兽败类!”
“所以,你这次兴兵寇掠台州是为了报仇,报鲁发忠设伏抓你、查抄你台州财产的仇,是吗?”
“没错。”徐海昂着脖子,义正言辞的说道:“是他鲁发忠不义在前,我这才兴兵报仇,何错之有?”
“放你娘的屁!”
陆远脸色一肃,喝骂道:“你要是只为了报仇,大可以去找那鲁发忠一人,可是自你部登陆台州以来,四处烧杀抢掠,残害我大明百姓无数,这也叫报私仇?你掳掠民女,为的是卖往海外攫取银财,这也叫报私仇?
不要为你的贪婪、残暴、无耻、歹毒找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没有。”徐海摇头,一口否决道:“自我登岸之后,一直三令五申不可扰民、害民,那些事都是我手下人自作主张、不遵命令犯下的,与我无关。”
谭纶再也坐不住了,一拍桌子就站起身,指着徐海骂道:“你、你这个无耻小人,竟然还有脸推卸。”
陆远伸手拉住谭纶,又问道:
“姑且算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部下中有日本人、南洋人这总是事实吧,带着外夷害我国人,徐海,你别忘了你也是大明人,此举与汉奸何异?”
徐海依旧是一推二六五的抵赖:“汉奸的帽子小人可不敢戴,这些日本人、南洋人各自都有头领,他们的头领都是和汪大掌柜合伙做生意的,因此虽在我部但一直不奉我令,我也管不住他们,所以我可不是汉奸。”
见徐海什么都不承认,谭纶气的就要动刑,又被陆远拉住。
“今天就到这,子理兄咱们走。”
“走?还去哪?”
谭纶被拉出牢房,在牢房外冲着陆远发起了脾气,指着牢房说道:“对这种无耻下贱、数典忘祖的畜生还有什么好说的,直接大刑伺候,而后千刀万剐才是,你还要去哪?”
“去审日本人和这徐海的手下。”
谭纶气乐了:“怎么,你还打算按照办案子那种方式来办?他们是倭寇,是侵我国土、杀我子民的倭寇,哪怕是直接砍杀也是有功无过、也是为国为民的仁义之举,我就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陆远坚定不移的说道:“我不是要办案,但此次必须要锁定证据,要靠证据钉死这个徐海,不是我迂腐,而是我要给后世留下一个历史的交代。”
“你什么意思?”
“倭寇侵我国土、害我子民,我和子理兄受朝廷之命领军杀敌,这是毫无质疑的一场伟大且正义的抗侵略战争,是卫国保家的一场战争,因此才更需要给后世留下关于这场战争的证据,证据的意义是证实这场抗侵略战争的真实性和朝廷维护国家主权、领土完整、百姓生命财产安全的神圣不容侵犯的法理性。
没有证据,后世会曲解这场战争、这次倭乱,会让有心人去歪解,将一场毫无争议的抗侵略战争歪解成是因地方官府主官腐败、朝廷海禁国策下导致的所谓海贸自由经济思想与朝廷政策冲突所导致的斗争。
如果将不得已才进行的抗侵略战争歪解成必然发生的阶级斗争,那么,这才是对我大明眼下无辜死难的百姓、对历史、对后世代代子孙最大的不负责任。”
谭纶怔住了,但随后便是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我们今天不用证据钉死这个徐海,就这么按照他是一个入侵的倭寇来处决,那台州当地这些曾经和徐海做过生意的人会怎么认为,他们会认为,这一场战争本可以避免,只是因为鲁发忠贪得无厌、索贿无度;是因为海禁国策和海商之间不可调和之矛盾所导致的一场必然冲突。
届时人云亦云、口口相传,几百年后会传成什么样子,这场战争的本质、那些在战争中无辜枉死的百姓就全部被尘封了,这一点,我们不能接受。”
陆远坚定有力的说道。
“所以面对徐海的狡辩,我们要做的就是击碎他的狡辩,撕碎他的虚伪面目,用证据钉死他,用证据,清清楚楚的定义这一次台州之乱!用证据,尊重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