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东,位于陆家嘴一条街角的“华堂彩”茶楼人来人往,二楼偏北一个房间内,歪戴毡帽架着墨镜的游愿敞着丝绸褂衫,单手叉腰站在古朴的窗边,一幅生人勿近的磁场! 因此,两次进来送茶点的伙计,连眼皮都不敢多抬,赶紧将一壶碧螺春和两碟瓜子和花生放到方桌边就离开。 对街头市井了解太多的伙计明白,看着这位大爷一身煞气与彪悍,加上那种混不戾的神态。 绝对是来“吃茶”的江湖好汉,这帮人个个都脾气火爆,最好别惹到他们,否则茶楼砸了,掌柜还得怪你头上! 这年头,还是信奉一个字,躲! 游愿瞥了一眼街道,人流陆续开始稀疏,默算了时间是下午十七时左右。 因为在上海的日占区,只要超过十七时街上就再不会有一个中国人,即使有那也是与日本人勾结的汉奸走狗。 早在去年的十二月十五日的宵禁令,日军就规定从当晚的十九时开始至次日正午六点,街上不允许出现一个中国人,否则就立即开枪击杀! 而从今年的一月十五日,日军又颁布了第二道宵禁令,每晚开始不允许通行,发现任何人立即击杀! “吱” 又过三分钟,房门被轻轻推开,游愿一看差点乐了,一个茶楼伙计小心翼翼在前面引路,后面的钟近楼斜戴毡帽架着墨镜,丝绸褂衫敞开露出插着匕首的牛皮板带,腊黄的面皮还左右分别有两道不深不浅的刀痕! 而跟在钟近楼身后的谢蕴仪一身青色长衫,戴着一副镶着金丝的摩光眼镜,白净的脸上带着几分文人的骄矜,轻摇折扇迈着几分官味的方步踱上前。 游愿飞快地从桌边的圆椅站起,将双臂衣袖利落挽起一抱拳,大声说道:“巴兄,有礼了!” 钟近楼略微一怔,却也迅速挽起衣袖,抱拳朗声道:“马兄,有礼!” 侧身朝着伙计一摆手,钟近楼不等伙计的脚步远离门外,朝着旁边的谢蕴仪一指,扯着嗓子道:“巴兄,这位是薛先生,就是他和市府的杨参议有交情,今天,巴某带薛先生来见你马兄!” 耳听着伙计脚步声渐渐加重,房门又被轻轻带上,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游愿和钟近楼忍不住轻笑,谢蕴仪也是低头抿嘴,室内气氛顿时显得极其欢快! 不过几秒钟,室内轻笑瞬间消失,谢蕴仪优雅地一掀衣衫,慢慢地坐到了游愿的对面,脸上还带着一丝浅笑。 “钟老板,何先生,你们俩还真是有一手......依鄙人看,就是去明星公司混个角色,也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只是为何在陆家嘴见面?我知道,钟老板在东昌路一带更熟,陆家嘴可是东洋人在浦东的大本营,只怕不安全!” 钟近楼笑着坐到了靠窗一侧的圆椅上,掏出一盒‘大联珠’放在桌面,同时弹出三支香烟。 “谢小......谢公子,你说得对,考虑得也很周到!只是,有句话你也该听过吧,灯下黑!” “就因为钟某东昌路一带太熟,咱们如果也在那里的茶楼茶馆这么干,只要遇到熟人一定露马脚,那就糟了!” “再说,不管东昌路还是陆家嘴,几乎所有茶楼茶馆都有东洋人的眼线和探子,没有最安全的地方!何况......” 游愿接过一支香烟夹在右手食中二指间,摸出一个火柴盒,从里面拈出一根火柴根捏在左手拇指。 “何况,刚才我和钟兄在茶楼伙计面前演了这么一场,哪怕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我们几个来头不小,就算他们想和东洋人报信,先不提东洋人会不会信,就脖子上这颗脑袋,看看哪天突然就不在了!” 谢蕴仪淡淡地一笑,朝着递来香烟的钟近楼摆了下手,慢慢掀起衣衫一角由裤袋摸出一盒‘三炮台’摆在桌面,利落地弹出一支香烟,同时又紧盯着开始吞云吐雾的游愿。 “哦?这样......可是,这些伙计怎么会看出你俩是与日本人有勾结的?就因为你们打扮得像清红帮?鄙人印象中,不管上海市区还是浦东这边,清红帮里面和日本人对着干的可是大有人在!这些伙计难道就这么好眼力?” 游愿又吸了两口,将烟灰往室内的青砖地面一掸,看见谢蕴仪柳眉轻轻一皱,朝着旁边的钟近楼挤了挤眼。 “呵呵......钟兄,趁着还有时间,把你知道的告诉谢公子吧,我看谢公子如果不知道答案,她会一直问下去!” 谢蕴仪也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听到这话一抿嘴唇,优雅地将烟灰掸在了桌面的木制烟缸。 “呵。何先生,钟老板,鄙人......鄙人一直就是这样,凡是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就一定想办法弄清楚。实在是抱歉啊!让两位见笑了!唉,鄙人总想改掉这个习惯,可总是难以改掉!也许,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呵呵!” 将半截烟头吸了最后一口,游愿随便往地面一扔,站起来端起桌上的茶壶,脸上还是平静从容。 “谢公子的这个习惯,也没什么不好!再说,一个人的习惯哪是随便能改掉的,如果是我,就不会随便改!” “今天虽然是钟兄选的地方,但何某斗胆来个借花献佛!谢公子,钟兄,来,品品‘华堂彩’的味道如何?” 左手夹着烟头的钟近楼一边瞟了眼垂头深思的谢蕴仪,一边赶紧起身右手按在游愿拿着茶壶的手掌边。 “谢公子,没什么,我们俩不会在乎。你这是好习惯,有些事还真需要弄明白,否则搞不好哪次你就会栽在上面。” “我告诉你,东昌路和陆家嘴一带的茶馆和茶楼的老板伙计,那可都是,用上海本地话说,都是一帮‘老门槛’!他们只随便一眼,就能看出谁是做什么行当,几乎不会看走眼!” “而我与何兄的打扮作派,还有敢公然亮着家伙在茶楼出入,除了浦东伪警察局侦缉大队的那些汉奸特务以及与这些汉奸特务私下勾结的当地清帮忠信社流氓,还有哪个江湖好汉敢这样在重要场所出入?怕是不要命了!” “诶,诶!何兄,你这是做什么?哪能让你来给钟某倒茶?来,这里是钟某选的,还是我来招待何兄与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