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民风彪悍的凤州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但在边塞重镇,当众欺辱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是有些找死了。 厅内的气氛有瞬间凝滞,裘国公愣愣的眨了下眼睛,不知道自己该装晕还是装醉。 一滴血从郭将军的额角滑落,他接过身侧人的锦帕摁了上去,脸色微沉。 “京城来的少爷就是气性大。” 孟立明没什么温度的眼神落到裘国公身上,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就听到这位西北总督淡淡的开口:“苏小公爷醉了,扶下去休息吧。” 这跟逐客令没什么区别了,但毕竟是京城来的“钦差”,又是郭将军恶言相向在先,也算是给全了面子。 见裘国公悄然离开,阮桑枝也跟着站起来,拉着沈枯便要跟上去,却被不依不饶的凤州盟众叫住了。 “好歹给个说法再走啊。” 那人面上有些幸灾乐祸:“尉迟良人不在,债可还在呢,两位不如先把欠款结了吧。” 他甩来一叠账单,上面密密麻麻的名目,最终都落上了隆芳斋的印鉴,阮桑枝都觉得触目惊心。这楚家夫妇还真是重情重义,只是这信任没换回来半分回报,只有无尽的麻烦。 想到在这种窘迫处境下降生的楚悬渊,以及他成为“撷英”这一路遭受的屈辱和痛苦,阮桑枝就更憋屈了。 她冷笑一声:“尉迟良极为擅长机关术,假造一个印鉴并非难事,我们隆芳斋可不认。” 那人似乎惊讶突然硬气的态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枯心领神会,抓起账单形如废纸,轻飘飘的扔在地上。 “楚家仁至义尽,今后不会为尉迟良还半两银子,诸位好自为之。” “你这样说,是不想在凤州做生意了?” 他言语间满是威胁之意,沈枯并没有半分慌张,只漫不经心的道:“大不了闭门谢客,我们一家的吃穿用度就不劳费心了。” “你!” 阮桑枝适时拉着沈枯,在穆澄音惊奇的又赞叹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看来亲娘是真把这位楚夫人当姐妹的,自己把满屋子的事儿精甩给她,还带着夫君一走了之,她竟然也没半分怨言,还由衷的为“秀菱”高兴。 往外走了一段路,沉浸在回味中的阮桑枝才被沈枯的声音拉回现实。 “我以为你会想再和他们多待一会儿。” 当然想啊。 阮桑枝勾起唇角,笑意里夹杂着几分不舍和惦念,却是干脆的摇了摇头:“幻境里的终究是假的,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认识他们。” 穆家的舅婶兄弟对她的关照和爱护从未改变,而亲爹留下的功德传承更是与生俱来的宝藏和庇护,想比战乱之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她已经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人了。 “与其沉溺其中,还不如早些结束这混乱的日子,让一切回归正轨。” 阮桑枝长出一口气:“我没想到萧洪山会登基称帝,也没想到……燕璟会这么早离我而去。” “命运总是不讲道理,并没有给我太多选择的余地,等到平息了靖王残党带来的祸乱,给燕璟报了仇,我就去做个玄门游侠,除奸惩恶,诛邪驱魔。” 沈枯觉得自己应该为她高兴,可眸子却不受控制的黯淡下去。在阮桑枝的计划里,句句不离前朝太子,还句句不提他沈枯。 但那又如何呢?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换句话说,死人能做什么?沈枯佩服自己此时的毅力,他认为只要死皮赖脸的跟着阮桑枝一辈子,早晚能将燕璟存在的痕迹抹的干干净净。 “要不要再去吃点什么?” “嗯?” 阮桑枝后知后觉的想,他似乎很在意自己先前说饿的那些话,只是可惜了那桌好菜,竟然没能碰上一筷子。 但在幻境里并不会真正的饿死,而且找食物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阮桑枝笑了笑:“好不容易才出来,先去找裘国公吧。” 沈枯有些脸热,他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怎么就说出了这样没头没尾的话。不过找那老头儿的确是要紧事,两人都不是拎不清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在正事面前感叹儿女情长。 好在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碰见了最开始遇到的那个侍女。 “春杏。” 瞧见两人,她这次很是热情的打着招呼:“楚老爷,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阮桑枝笑了笑:“我们夫妇有些生意上的事想找小公爷商量商量,刚刚瞧见那个灰衣小哥扶着他去醒酒了,劳烦春杏姑娘带个路?” “你们一定要找小公爷?” 眼前的女子依旧噙着温婉可人的微笑,眸中的神采却逐渐变得僵硬,让人不由得头皮发麻。 “两位还是快些进去用膳吧,别误了时辰。” “……” 阮桑枝和沈枯对视一眼,多了几分慎重,她试探性的问道:“时辰?邀请我们过来的时候没说还有其它的事。” 春杏略一歪头,瞳孔迟钝又缓慢的转了转,似乎在接收谁的指令。 这样诡异的画面让阮桑枝想到了先前作为阵眼的老仆,她推翻了自己脑中的想法。 对比起来,傀尸具有原始的野兽特性,由力量强弱划分等级,个个服从尸王的调遣。而厉鬼大多具有人的想法和观念,如果没有什么强有力的约束方法的话,很难让他们乖乖听话。 先前阮桑枝以为是山庄的聚阴大阵让这些厉鬼们趋之若鹜,愿意为幕后黑手卖命。可现在看来,或许那老仆不是什么阵眼,而是精神控制其它厉鬼的核心。 老仆灰飞烟灭,核心换了宿体,像春杏这样的棋子就能继续接收核心发出的指令。 至于是不是这样,一试便知。 阮桑枝藏在袖中的手暗自掐诀,待春杏还在认认真真分析听到的话时,一掌按在了她的额头,金光闪过,眼前女子的目光有瞬间的涣散,半晌才找到焦点。 “我……” 阮桑枝明白猜对了,脱离控制的春杏神情恍惚,面色不停变换,最后有些颤抖的抬起自己的手,有些无助的看向她:“会首,我现在是人是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