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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昱?没料到简昕的拥抱,失神半秒,才轻轻拥住她的背,拍了拍。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自从田编辑从小白楼离开,林昱一直在忙。
他和田编辑商讨出来的文稿改动内容不算少,简昕又是十分负责任的工作助理,等她从家里回来,发现进度落后,一准会熬夜甚至通宵,拼命追她没能跟进的问题。
简昕要备考。
林昱?想着,不如他来熬夜,他来通宵。
反正每年到了这几天都是一样彻夜难眠,找点事情做也好。
昨夜看文稿到十一点半左右,有飞蛾扑玻璃。
樗蚕蛾体型不小,翅膀撞击玻璃窗的声音也很明显,他从文稿内容里回神,寻着声音看过去,顺便瞥了眼墙上的钟。
挂钟是老头子们喜欢的款。
钟面上嵌了一块显示温度、日期、星期的电子屏。
林昱?忽然记起简昕的生日。
时间太晚,不方便打电话,林昱拿着车钥匙和手机出门,驱车几十公里,轻车熟路地找到有信号的地段。
陶教授入院的消息,是给简昕发过祝福信息后收到的。
陶哥哽咽着打电话,叫了一声“??”,随后泣不成声。
成年之后陶哥很少再这样叫他。
林昱?瞬间攥紧手机。
最后是白柰接过电话,才算把事情原委说清楚。
林昱?赶到医院,已是凌晨。
陶教授正在昏迷,医院的被子藏不住老人瘦骨嶙峋的身躯。
陶教授瘦了太多,六十多岁时还被同僚调侃是陶老胖,现在已经变成林昱不用费力就能轻松抱起的皮包骨。
枯瘦的四肢,只有腹腔因为积液而隆起。
林昱找到医生,问教授还剩下多久。
医生说情况不好,最多一个星期。
现在又是夜里十二点多。
接到陶哥的电话后的二十四小时时间里,林昱感觉自己像书房抽屉里用硫酸纸打成三角包、待展翅的蝴蝶尸体,身体又又冷。
简昕的拥抱是温暖的。
她哄人的招数十几年未变,还是六岁时候的老一套。
开到医院还需要四小时。
林昱?坐进驾驶位准备发动车子,简昕从手套箱里掏出一袋糖。
她说:“林昱?,薄荷糖清凉醒神,桃子味的糖更甜,能缓解难过,你要不要两颗一起吃?”
林昱?很浅地笑过一下,伸出手,说:“也行,谢谢。”
简昕的专业需要即兴发挥的能力,她是拿奖学金的优等生,能力不差。
面对眼下的情况,她忽然觉得自己笨嘴拙舌,还要林昱反过来安慰她。
汽车驶入漆黑的深夜,林昱说:“这次陶老头情况不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那你呢?
简昕在心里问,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他们抵达医院时天已经快要亮了,简昕随林昱走进医院,到陶教授所在的楼层,才发现陶教授的家人几乎都在。
陶哥抱着头坐在走廊里,简昕在陶哥抬头的一瞬间,差点没认出来。
陶哥一定痛哭过,整张脸都是肿的,眼里充满红血丝,看见简昕,陶哥勉强振作精神:“还让你大老远开车赶来……………”
话没说完,眼泪已经落下。
陶教授有三个孩子。
后来简昕听白柰说:他们的大伯正从塞尔维亚赶回来;姑姑哭到呼吸性碱中毒,刚被陶哥的妈妈送去医院旁的酒店休息;走廊上那个眼睛和陶哥一样肿、焦虑地走来走去的人,是陶哥的爸爸,也是陶教授的小儿子。
白柰大概是希望气氛能轻松些,和简昕说,陶教授一辈子臭脾气,这两年生病,才和蔼些。
孩子们却都是爱哭鬼,尤其陶哥父子两个,简直是哭包。
其实白柰也没有好到哪去。
白柰脸色苍白,眼睛也是浮肿的,卧蚕已经是平时的两倍大了。
白柰勉强笑着:“你看,我们平时就总说,林昱才像是爷爷的亲孙子。”
陶家人都脆弱,林昱成了医院里唯一能主事的人。
连医护人员也会找林昱说情况。
他看起来没有受陶教授病情影响,理智、冷静地回答医生的问题。
简昕这边听不到林昱和医生的对话,只看见林昱得体地为医生打开病房门,引医生走进去看陶教授。
简昕想,如果她不了解林昱,她可能会和在鲁教授葬礼上有同样的感受。
也可能会认为,他的冷静是没有血缘关系才能保持的冷眼旁观,是某种程度的漠然。
但她知道他不是。
如果他是,就不会在含着薄荷糖开车时,眼里闪过泪光了。
片刻后,医生走出病房,林昱同医生道别,找陶哥商量陶教授的后事。
陶教授接受的是临终关怀治疗,所剩的时间只能按天计算。
后事是迟早要准备的。
陶哥泣不成声。
白柰也停下和简昕的交谈,在某个瞬间别回头,抹掉眼泪。
林昱?蹲在陶哥面前:“要准备大一码的鞋,会有浮肿,不好穿,需要我帮你准备吗?”
简昕看着林昱眼里彻夜未眠的红血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到底经历过多少场丧事,才能在生死面前如此稳重可靠?才能对丧葬流程如此了解?
下午,简昕的妈妈爸爸也赶来了,简昕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窗口去看昏迷不醒的陶教授。
干巴巴的小老头蜷在床上,脸上再也没有当日在草地上给她和旗旗科普蝴蝶知识的光彩。
所有人都被死亡笼罩的阴影压得喘不过气,简昕也不例外。
她快步穿过走廊,到消防通道的窗边透气。
简昕意外接到张隽的电话。
电话是从小白楼打过来的,算算时间,张隽应该是刚从通讯失灵的山里拍完照片回去。
张隽对陶教授的病情一无所知,只是压着声音问简昕能不能联系到林昱。
林昱?和陶哥去订寿衣、骨灰盒这类后事该备的物品了。
简昕问:“能,怎么了?”
“田编辑就在我隔壁房间里。”
张隽说田编辑是去小白楼聊文稿的,和林昱?约过。
现在林昱?不在,他一个摄影师,什么都不懂,根本没办法和田编辑聊。
张隽说:“林昱?手机关机,你要是能找到他,快点让他回电话。”
简昕尝试过,林昱果然是关机。
他们出去已经有段时间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简昕边拨陶哥的手机号码,边往医院楼下跑,刚巧在医院的停车场遇见回来的林昱?和陶哥。
简昕把事情和林昱说了。
林昱槿拿出手机:“抱歉,手机没电了。”
陶哥默默递来手机。
林昱?和田编辑通话时,简昕就在旁边。
听起来,涉及到田编辑的其他工作进程,取消见面似乎很令田编辑感到很为难。
可是他们手边什么资料也没有,想要异地沟通并不现实。
简昕查了路线:“我回去吧,五个多小时车程就到了,但就是要麻烦田编辑等等我,可能也要熬个夜。”
这里需要林昱?。
简昕留下反而帮不到忙,回小白楼一趟,把工作问题跟进完,明天就能赶回来。
简昕和林昱?商量过,准备辞别妈妈爸爸和其他人。
一向乖巧的旗旗却哭闹不止,一定要跟简昕一起回山里。
白柰软硬兼施,旗旗哭着摇头,说什么都要去。
“阿姨,求求你了,我要去,带我一起去吧。”
陶哥和白柰要守在医院,的确很难有精力去照顾小朋友。
简昕说:“让旗旗跟着我吧,万一………………我会尽快带旗旗赶回来的。’
白柰很疲惫也很无奈:“旗旗,那你一定要听小简阿姨的话………………”
林昱送她们到楼下:“注意安全。”
不知道他多久没睡过觉了,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疲惫感。
简昕说:“你要注意休息。”
林昱?点头:“好。”
简昕带着旗旗赶路,回到小白楼第一时间进了接待室。
张隽很有眼色地倒了一杯水,简昕一饮而尽,和田编辑说:“抱歉,让您久等了。
简昕没吃晚饭,让张隽给旗旗煮面,自己和田编辑核对文稿到夜里十一点,又安顿田编辑在小白楼住下。
田编辑说:“没看出来,小简还有点雷厉风行的感觉。”
小简笑笑:“明早吃过早餐,我送您去火车站。”
田编辑问:“你也快去休息,今天真是辛苦了。对了小简,林昱那边是有什么事情吗?”
简昕犹豫片刻:“是陶教授,他情况不太好。”
田编辑似乎十分意外。
田编辑在校期间没有上过陶教授的课,只是听过陶老胖脾气暴的传言,情绪复杂地叹了几句,又说:“还是不耽误你休息了。”
简昕忙完工作,去找张隽和旗旗。
旗旗不肯睡觉,张隽无计可施地陪着小朋友在鲁教授的书房里翻箱倒柜。
没进门就听见张隽说:“我说旗旗,小祖宗,你可是该睡觉了,要不明天咱俩谁也别想喝冰凉的饮料!”
旗旗今天格外固执:“不喝就不喝。”
简昕进门:“我来陪她吧。”
张隽出门后又不放心地探头:“妹妹,你眼睛都熬红了,还是快点劝小朋友一起睡觉吧,不然要生病的。”
简昕说:“放心。”
她蹲在旗旗身边:“旗旗,能不能告诉阿姨,你在找什么?”
旗旗红着眼眶转头:“阿姨,我在找曙光女神。”
简昕没听懂。
旗旗急着说,自己要找到曙光女神,只要她对曙光女神许愿,太爷爷就不会死了。
“能和阿姨说说曙光女神是什么样子吗?”
“白色的,不对,有点蓝色又有点白色。”
“还有吗?”
“没有了,就是翅膀闪闪的。”
简昕反应过来:“旗旗,你说的是蝴蝶?”
关于蝴蝶知识的储备量,简昕远不如林昱,但女孩子会留意的一些蝴蝶形象她还是知道的。
简昕猜测旗旗要找的是MorphoAurora,被译名为黎明闪蝶。
因为“Aurora”是罗马神话里掌管黎明和曙光的女神,很多人认为这种蝶翅膀上的金属感光泽充满希望色彩。
简昕说:“我陪你一起找,找到我们就睡觉,好么?”
旗旗点头。
她们几乎找遍了鲁教授书房里未上锁的柜子,依然没有收获。
简昕问,会不会是在林昱那里。
旗旗摇头:“不会的,是小叔送给鲁太爷爷的新年礼物,小叔不会要回去的。”
*L*.......
上次和陶教授在这里对话,陶教授教简昕藏那封信时提过,鲁教授把和林昱相关的东西都收在书柜下面的大抽屉里。
简昕打开那个抽屉,黎明闪蝶的标本果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标本被保存得很好,连林昱?手写过新年祝福的的便签,都完好无损地贴在相框上。
简昕把它拿给旗旗,旗旗欢呼着,就好像陶教授终于有救了一样。
小朋友闭上眼睛虔诚地许愿:希望太爷爷早日康复,长命百岁,过年时带旗旗去东北滑雪………………
简昕眼眶很酸,担心旗旗看出异样,只能挪开视线。
她看见抽屉里的一叠旧报纸和杂志。
最上面一张报纸上,印着林昱的照片。
某年高考状元的相关报道,照片里的林昱没什么表情。
下面是记者编写的一些文案。
这张报纸下面是他们大学的校报,刊登着林昱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照片。
抽屉里还有几本期刊,是林昱和鲁教授发表过论文的期刊。
甚至连他的本科和研究生论文都有保存。
简昕只是想看看林昱的过往,抱起那摞书,却意外看到年代更久远的报纸。
报纸上报道了一场多年前发生在南方的灾情,暴雨引发山洪,山洪又引发了泥石流………………
事发时,有一对在山里勘测昆虫数据的年轻博士夫妇,不幸遇难。
有一位姓林。
简昕忽然意识到,她正在看的是当年林昱父母遇难的报道。
报纸边沿泛黄,纸面像被水打湿过又干燥,起伏不平。
是谁弄湿过它?
还是说,曾有人对着这篇报道落泪?
更令简昕感到震惊的是:
林昱父母的遇难日期,和她的生日相隔仅仅五天。
那天......是林昱?父母的忌日吗?
难怪陶教授离开小白楼前,希望林昱?跟他们一起走;
难怪她回家的几天里,林昱显得比平时更少言寡语。
这几天林昱还好吗?
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记得她的生日、给她发了“生日快乐”……………
那现在,他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在医院里准备陶教授的后事?
旗旗许完愿抬头:“阿姨,你哭了。”
简昕慌忙抹掉眼泪:“没有,阿姨只是太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