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喀琉斯国防大楼,帝国高级官员、元老院委员齐聚一堂,商讨当前首都面临重大威胁的解决方案。 大部分官员还是新鲜出炉的,但他们是谁本来也不太重要,只要看他们的姓氏,就能把他们的政策和主张猜得七七八八。 有时候马尔库斯会觉得,数百年来在这里轮换的人只是容器而已,内里是最初的凯撒、尼禄和苏拉在一代一代秽土转生。当他这样想的时候,越发觉得这些人面目模糊。 苏拉:“维持现在的转速,已经超过旋转发动机的设计功率。地表发电站必须尽快恢复电磁轨道供电。这件事目前是最高优先级。” 这是一句正确的废话。 凯撒:“虫族泄露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不认为我们没有足够的工人。更多的人是畏惧感染,不肯出来工作。他们需要一点动力——这就需要军方出场了。” 尼禄:“凯撒阁下,士兵是宝贵的,而且是短时间不可再生的。我们已经投入了三个军团维持地表电站的秩序,截止今天,已经有两位数的士兵因为故意投毒而感染。他们对帝国的仇恨是刻骨的。” 作为帝国元帅,尼禄不能公然将贫民窟居民称作“猴子”,但大家都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过去仿佛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贫民窟,现在却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马尔库斯知道尼禄说的是什么:在帝国军队武装驻扎的地方,多次发生饮用水和食物被“左拉”污染,造成感染的事故,后续调查发现绝大部分事故是故意投毒。 在这种情形下,继续派遣部队入驻,显然会持续扩大伤亡,而且几乎是无底洞。 而投毒本身还不是最棘手的问题。 更棘手的是贫民窟居民的不配合态度。贫民窟居民是帝国这艘巨轮轰然前行的燃料。在一切运转如常的时候,无论愿不愿意,所有人都只能被无可抵挡的流水线推向发动机。但现在,流水线停下来了。 这条流水线一旦停下来,再想启动,就没那么容易了。 人们当然会逃避在“左拉”肆虐时外出工作这种风险巨大的强迫劳动,当然会偷奸耍滑。当军队介入的时候,秩序或许能短暂地恢复;而一旦军队离开,人们就又开始拒不配合。 马尔库斯学习古蓝星历史的时候,曾经读到一位政治家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当时他极度费解:这种消极的反抗究竟有什么意义? 而今天,历史在轮回中的黑色幽默终于教会了他这里面的智慧:消极的反抗看似无用,却极大地推高了治理的成本。当这种成本难以承受的时候,你想要反对的东西就自己崩溃了。 他忽然意识到,贫民窟居民想要天空城坠落。天空城的坠落不是因为“左拉”的蔓延,而是因为人们的愿望。 尼古拉突然出声:“我们是否应该考虑,放弃阿喀琉斯?” 包括马尔库斯在内,大部分人震惊地看着他。 尼古拉曾两次任阿喀琉斯市政官,三年前卸任后,就作为元老院委员退居二线——帝国高级官员卸任后,如果在任期间政绩优异,就会被选为元老院委员。 虽然目前没有实职,但并不意味着格拉古没有话语权。 “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尼古拉:“如果最终必须撤离,那么越早决定越好——否则恐怕连撤离都来不及了。” 会议厅陷入短暂的沉默——显然,在场的都有这个想法,只是作为在任官员,不能公然宣之于口——而尼古拉帮了他们这个忙。 马尔库斯不明白叔父为什么要自己“做最好的打算”,却提醒掌权者们“做最坏的打算”,但他忽然明白过来,在上桌之前,这些老狐狸们早就已经私下沟通过了,震惊只是他们的伪装——也就是说所有的利益交换都已经在桌面以下完成,今天的会议不过是按照剧本的表演。 帝国决定放弃阿喀琉斯。 原来阿喀琉斯也是可以放弃的吗? 是了,矮行星从来不是作为首都星的好地方,天空城其实已经超过设计寿命、超负荷运转,而财政不想为庞大的维护开支买单…… 维持阿喀琉斯没有利益,而放弃却有。新的首都星无论选在哪里,对于控制那颗星球的家族都是天降的富贵。而为了接住这泼天富贵,势必要拿出让其他人满意的利益来交换。 想通了这一切后,萦绕在马尔库斯脑海中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必须要问出来:“在坠落的过程中,天空城会解体,然后撞击地表,造成大量的平民伤亡——包括天空城和地表的居民。如果我们要撤离阿喀琉斯,至少应该建立缓冲机制,来减少冲击带来的伤亡。” 这次所有人真的愣住了。 怎么有人不按剧本演出呢? 但接着所有人又都赞许地笑了——这是“保民官”应该做的表态。 他们含笑看尼古拉:你的侄子不错,格拉古后继有人。 但马尔库斯没有见好就收:“我申请由我来负责这件事情。” 然后所有人的笑容都消失了——这句话意味着,这个孩子是认真的。 在座的高官交换眼神,最终落到尼古拉身上:你在搞什么名堂? “我支持,”尼古拉:“不如就让格拉古负责这件事。” 他又补充:“没有任何缓冲的话,按照当下的趋势,撤离的时间是不够的。” 这句话说服了众人,又争执了一会儿“缓冲计划”的资源上限和执行权限,这一“本来不存在”的方案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地通过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马尔库斯觉得脚下的天空城倾斜了一点点。 天空城坠落的过程,在科幻作品里已经被模拟和描写了一遍又一遍:碳纤维骨架扭曲变形、金晶断裂倾斜就是一切的开始。 只是在小说中,当这座城坠落的时候,无不伴随着尖叫、恐惧、咒骂和无力回天。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幕真正发生的时候,是这样安静和冷漠的——仿佛根本就没有人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