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周晓辰打算直接约在防空洞见,但阿列克谢想到集装箱来接她,没办法,她只能被迫收拾自己的狗窝。 才住了没几天,集装箱已经堆满草稿纸、铅笔头、等着热一下继续吃的整个或者半个罐头,并且到处都是她掉的头发,捡都捡不干净——怎么就那么能掉毛! 还好阿列克谢不好意思进她的猫窝,在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打开的门里面,看得见的地方收拾得整整齐齐,破烂都扫在门背后——于是就这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地蒙混过去了。 作为网吧大神,周晓辰对去防空洞的路已经很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走出了鬼鬼祟祟的步伐。 阿列克谢帮她绑好安全带,又替她合上舱门,才去找自己的模拟舱。在他“盖棺”的时候,周晓辰蓦地有点恍惚,想起在蓝星的最后一幕,白大褂们合上冷冻舱的时候,她看到父母在实验室外面张望。但回忆很快被进入全息模拟环境的白光掩盖了。 阿列克谢翻出地图:“想去哪儿?” 3D地图涵盖了宇宙中所有人类文明涉足的区域,已经解锁的行星在地图上会变成一颗亮星。周晓辰的地图还是一片黑暗,只有几个稀疏的光点,正如这个世界对她来说还是一片迷雾。但在阿列克谢的地图上,无数的星子熠熠生辉。 这种“迷雾全开”的感觉,就是蹭大佬的快乐嘛! 可惜考试当头,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就去桑榆星的阴面吧。很快要考单人24小时生存了,但我怎么都随机不出这张图。” 阿列克谢顿了顿,“……好。” 桑榆星“永恒的黄昏”,只是对她的阳面而言。在这颗星球的阴面,因为潮汐锁定而永远背对太阳,是永恒的黑夜。 虽然经过了联盟的改造,但桑榆星的大气还是非常稀薄,1号基地被城市上空巨大的高分子保护罩和人造磁场同时包裹,隔绝宇宙射线的同时,还要在基地大规模制备氧气,以弥补大气的不足。 但稀薄的大气有时候又非常浪漫,因为它呈现出了一片近似于宇宙中的那种明亮、清晰的星空。 夜色四合,星垂平野。 在人类的冒险故事里,夜行的旅人总是靠星星指引方向。 但对于周晓辰,这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星空。她熟悉的猎户座和北斗七星隐没其中,无处找寻,头顶的诸神争辉仿佛一场巨大的迷局。 “那颗就是‘天宫’的恒星。”阿列克谢指给她看,“朝天宫的方向一直走,能到达远日点附近。当然,24个小时是走不到的。” “什么夸父逐日?”周晓辰被最后一句逗笑,又问:“那阿喀琉斯呢?” 阿列克谢沉默了一会儿,才指给她看,然后开玩笑道:“背对阿喀琉斯,也可以走到远日点。” 周晓辰笑得差点滚到地上,阿列克谢赶紧拉住她,“小心脚下。这可是在冰面上。” 桑榆星的水分从阳面大量蒸发,又在阴面凝结,于是形成了阳面的沙漠和阴面的海洋。又因为阴面的平均气温低于零下60摄氏度,在海洋的表面,形成了巨大的冰原。 天上的亮星在覆盖半颗星球的、没有尽头的冰面上倒映出无数的光斑,仿佛置身于一个不存在于真实世界的时空。 宇宙明明有着近乎无限的纵深,可头顶的夜空却像一块平坦的幕布。在这块幕布上,星星看上去那么地拥挤,难以想象它们之间其实相隔着以光年计的距离。 在蓝星时代,有一篇周晓辰已经忘了名字的科幻小说,写过一个这样的场景,作者说当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遇见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将别无选择。 周晓辰脸红地赶紧把这些太过发散的想法丢出脑子,找些奇怪的东西来破坏气氛:“这下面有安康鱼吗?” 阿列克谢看着她,他的眼睛也像另外一片冰原,但他好像没在听,下意识重复:“安康鱼?” “就是那种,存在于火山和冰层之间的神秘生物?”周晓辰忽然想起:“好吧,这里有虫族。” 阿列克谢这才回过神来:“有。这里的虫族,更接近鱼类,往往躲在裂隙里面,必须靠近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由于潮汐力的撕裂,冰原并不是完全光滑的,上面存在很多纵横交错的裂缝。 “我参加的那一次单人生存考核,是从晨昏线出发,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并不太冷。”阿列克谢回忆:“但不允许只在晨昏线附近活动,24小时内,必须抵达一定的纬度,才算过关。” “装备每隔一段时间空投,要留意无人机。” “还没有拿到装备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近裂缝——拿到也不要靠近。” 周晓辰又笑出声,给他翻译了一下:“没有装备躲着虫子走,有装备还是要躲着走。明白!” 她又问:“你好像很熟悉。你那一年的考核,是在这里吗?” “嗯。”阿列克谢:“是在这里。” 周晓辰忽然有点明白了他的沉默和恍惚。那一年他带母亲来到联盟,然后就发生了那样的意外。在阿喀琉斯天空城,他曾经拥有一切。而忽然之间,他好像一无所有了。一个人走在这片冰原上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然后她就问了出来:“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我——”阿列克谢顿住,仿佛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最后他抬头去看星空,“我当时觉得,那些星星应该在大笑。我想跟祂们一起大笑。” “为什么?” “因为宇宙原来是这么荒凉的。” 周晓辰有一瞬间的茫然,一个钢铁理工生,读不懂圣经的那种茫然,但她又感觉到一种她不理解的痛意,于是本能地抓住他的手。 阿列克谢的脸好像也有点红,但是夜色中看不分明。他用力回握,“我当时还想,根据精神波动的费马定理,此时此刻的孤独,一定预示着未来巨大的幸福。但我还不知道那幸福是什么。” 周晓辰冲口而出:“所以在文物上刻字?” 阿列克谢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什么?” “英雄的名字应该写在爱人的袖口。”对这句话周晓辰早就憋了一肚子的吐槽,终于等到他撞上枪口,可以不吐不快:“你就不能写点吉利的吗?” “哪怕到此一游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