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森雪这话出口,原本围着楚秀容的不少女孩们,都亲亲热热地凑到宋森雪身边,宋森雪也早就准备,从荷包中倒出不少花钿摊开:这些花钿都是京都中流行的样式,江南少有。 年轻的女郎们,纵使再如何早熟,对这些精巧饰品,总是抵挡不住。 宋森雪隔着人群,看了眼脸色如常的楚秀容。 这样的热闹并未持续多久,片刻后,负责授课的女先生便登楼入内。 方才围着宋森雪的女郎们如鸟兽散。 这女先生约莫三四十岁,却未曾梳妇髻,俨然一副梳起不嫁的打扮,整个人脸颊清瘦,目光严肃。 她的视线在宋森雪身上停驻片刻,旋即挪开。 宋森雪对这位女夫子早有耳闻。 女夫子姓严,铜陵严家的严,早些年,楚家也比不得严家风光,但从这位严先生被继母迫害不得不入宫之后,严家便开始渐渐走了下坡路。 原本严家众人也并未将这个容貌不够出挑,性子也过分古板木讷的女郎放在眼中,谁曾想,严先生入宫后,虽未能承宠于天子,却颇得如今的贵妃娘娘喜爱。 连升几级,在宫中几位尚宫内也拔得头筹,后来衣锦还乡…… 当年严家之事江南皆知,故而严先生风光后,自然有的是人对严家下手。 严家当年虽然风光,却到底只是一介商贾,又如何扛得住那些个官老爷的为难?是以严家败落极快。 而这位严先生从宫中荣养后闲不住,便索性开始在江南各个世家内充当女夫子。 宋森雪收起思绪,安静开始听课。 她前世入宫,荣登高位,连那位贵妃娘娘都不是她的对手,严先生所教,对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 况且她在此地的目的也不是学东西,而是结交一些可能成为退路的同龄人。 宋森雪脑子里想着其他的事情,神情难免就显得有些散漫。 楚秀容的视线在此时从宋森雪脸上滑过,她笑意微微,开口道:“严先生,我家森雪堂妹从京都归来,想必对点茶颇有心得。” “不如让她做个示范。” 原本有些走神的宋森雪闻言清醒过来。 庆国公府内囊亏空,楚秀容不是不知道,一个即将倾倒的庆国公府,哪来的多余银钱请女先生? 就算楚氏出钱,京都贵人素来看不上商贾之家出身的楚氏,女先生们爱惜羽毛,自然也不会轻易答应,故而在楚秀容的眼中,她应当对点茶一窍不通。 不过如今…… 宋森雪缓缓起身,看向楚秀容:“表姐当真大度,这般为我着想。” 严先生知道庆国公府的情况,原先不欲应下此事,但见宋森雪与楚秀容之间气氛不对,这位在宫中久经风浪的女先生自然想的明白。 如今楚家才是她的主家,她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庆国公之女而得罪楚家。 “既然如此,宋娘子便上来演示一二,你出身京都,自然对此不会陌生。”严先生语气淡淡,仿佛不经意间将宋森雪捧的更高。 宋森雪闻言,笑意微微发冷。 这位严先生将她捧得这样高,若是前世当真未曾学过点茶的她,此刻只会颜面尽失,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只可惜……今日她们的算盘,注定要落到空处。 宋森雪垂眼上前,状似羞赧地抿唇一笑:“我于此道上不甚精通,便献丑了。” 楚秀容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森雪,只等自己这位在今日喧宾夺主的小表妹出丑。 然而宋森雪葱指纤纤,单单是托着杯盏的姿态便如观音托莲花般自然漂亮,至于那茶汤。 那些泡沫,在宋森雪手中如臂指使,交织排布成漂亮的云脚,堆积在浓翠茶汤上。 宛若天成。 霎时间,身在此地的诸多女子们呼吸都微微停滞。 有人茫然道:“京都的贵女们,点茶都如此厉害吗?” “纵使如此,森雪方才还说献丑,那京都中的贵女们岂不是要更加厉害?” “……到底是京都来的,秀容的点茶本事也比不上森雪吧?” 一句毫不避讳的议论响起,楚秀容的脸色骤然惨白,她藏在衣袖里的手掌悄然攥紧,脸上还得挤出笑容:“表妹不愧是庆国公府之女……” “点茶的手艺实在令人敬佩。” 宋森雪却未曾搭理脸色难看的楚秀容,而是将茶汤双手奉上:“严先生,不如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脸色原本也不大好看的女先生在看清那盏茶汤的云脚之后,神情有些惊疑不定。 宋森雪见她神情,便知晓目的已经达到,颇为恭顺地将手中茶盏放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在场的女郎们,对宋森雪肃然起敬。 等到课间休息,这些年纪还轻的少女们便围住宋森雪,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犹如林间春雀,问的最多的,还是一句话:“你这手点茶功夫能不能教教我?” 宋森雪俱是好脾气的一笑:“这有什么,又不是我的独家功夫,你们肯学,我自然就教,不过有一件事要求你们。” “我有个不成器的兄长,锯嘴葫芦似得不会说话,如今他跟着你们的兄弟在一处读书,我不大放心,你们能不能让你们的阿哥阿弟多多照看?” 她笑容柔和,一副期冀姿态。 女孩们对视一眼,连声答应。 那个外室子的事情跟自己的利益比起来,不值一提,况且一个外室子,怎么能跟这手点茶技艺相提并论? 要知道,如今京都因天子喜好,点茶正是风靡之时,她们都盼着能在京都寻一门好婚事。 宋森雪见对方答应,也含笑应下。 转眼便到散学时,女孩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宋森雪留到最后,预备着要走的时候,被楚秀容叫住:“森雪表妹还真是深藏不露,也天资聪慧。” “那样好的点茶技艺,若是没经年累月的苦练,只怕做不出来,不知道表妹师从何人?” 她定定地看着宋森雪,脸上被日色覆上一层暖黄,神情却冰冷如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