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凌霄派的弟子再不舍,也改变不了唐周的离去之心。 好歹待了半个月时间,离开时身着晴山色法袍的凌霄派弟子站满了山头。 唐周回身望去,面容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宽慰的笑意,叫本想再挽留几句的秦绮咬紧了下唇,将涌上喉头的话语咽了回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哪怕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在此景此景下,也唯有一句珍重。 唐周走过了山脚的小镇时,方多病才现出了身形。 这一出来,便直接牵住了唐周的手,勾着人粘了过去,“也不走快些,我都等了好半天了。” 被牵住手的捉妖师勾着嘴角,也不看他,噙着笑意的双眼便这么看着前头,笑道:“你这半天过得也太快了些,我打量着从山头走到山脚,再怎么慢也不过两刻钟。” 方多病指尖挠着他的掌心,话没怎么过脑子,自然而然便道:“我躲躲藏藏的,连光明正大地与你亲近都不行,自然是度日如年了。” 唐周嘴角的笑意却是一顿,一直悠然的面色也慢慢凝了下来。 方多病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忙搂住他的肩膀,“我不过是开开玩笑,躲躲藏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旁人想要躲躲藏藏,还入不了你的眼呢。” 只是这补救的话,也挽不回跟前这人已然散去的欢愉。 唐周回握住他的手,侧头看过来,眼睫轻颤着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又牵了牵嘴角,“我明白你的意思。” 可若能光明正大,谁又愿意躲躲藏藏呢? 再者,一切都已经了结,也该到了回天庭的时候了。 唐周垂眼看向两人交握着的手,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交握着的另一只手。 从前这人是器灵,与他亲近时又用身体做了容器,受冰髓的影响,手触摸上去总是带着几分冰凉,比寻常人体温要低上许多。 但如今这人成了真正的吞天犬,有了犬族的特性,身上的温度又变得比寻常人高了。 这么握着手,他的掌心没一会儿便被握得渗了汗,两片掌心便这么潮湿得贴在一起。 只是即便如此,两人也没有谁主动将手松开,反倒握得更紧了些。 山脚下到底离凌霄派太近了些,两人索性御剑飞出了几十里远,寻了片幽静的湖泊旁落了下来。 方多病在湖中捉了两尾大鱼,处理后一边烤着,一边问着唐周:“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天界?是回去之后再来接我,还是让我随你一起回去?” 早就做过心理准备,他这话问得十分寻常,跟平日里问他想吃什么似的。 唐周也跟着拿了一根树枝捅着跟前的火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侧过脸去看他。 他双眼生得好看,含着笑意时尤为明媚多情,即便不带着笑,微微上挑的眼尾也格外含情,叫人心生旖旎。 方多病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笑起来,也顾不上手上的烤鱼,侧过头来回视着他,大眼里的光亮明晃晃的,不带半点掩饰。 唐周抬手将他垂在肩上的长发往后拨了拨,缓缓道:“若真想回去,什么时候都可以,要上天界也不难,只是得先恢复仙身。” 方多病捉住他打算收回去的手,将嘴唇压在他手背上,磨蹭了两下,才抬眼问:“你要怎么恢复仙身?” 说着忍不住皱了下眉毛:“你如今还是转世之身,总不会是要舍了这肉体凡胎,断了一条命才能恢复吧?” “确也是其中一种方法。”唐周点了点头。 正常历难的仙神,即便没有吃尽人间八苦,也总得历经个十之八九,才算功德圆满。 也有仙神下凡时间短,便将所有要经历的苦难都排在了短短的二三十年里,吃尽了苦楚,省却了老这一难,绝了性命后回归天界,也不见得比那些下凡了七八十年的效果差,甚至因为那些苦楚足够刻骨铭心,磨砺出的道心更圆润通透,最终修为提升得还更多几分。 方多病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其中一种?也就是说,还有别的方法?” 唐周朝他笑了笑,“说是其他方法,其实也大差不差。如今我的仙衣已被修复,又有四件神器,只消以神力灌注,肉身难以承受之下,仙衣自然会褪去溃散的凡胎,为我重塑仙身。” 只是这毕竟非常规法子,神力灌注时难免疼痛难忍,比之渡劫时挨雷劈也不逊几分,不见得比自尽要好多少。 方多病有些心疼,却也说不出让他过完这一世,自然身死之后再回天界,只好张开了手臂圈住他的腰,将他又搂紧了几分。 唐周将头枕在他肩上,垂眼想了想,仍是解释了一句:“我下凡时遭了袭击,在凡间时又多次遇袭,天界怕是出了些问题,需得尽早处理。” 方多病对此早已有所猜测,所以才从未出口挽留。 他用侧脸蹭了蹭怀中人的鬓发,“你在天界好歹时帝君,会出手袭击你而不怕被发现,想来对方在天界应该颇有些势力,你早些回去也好,免得天界真的换了天了。” 到时候即便这人是天界帝君,修为高深,但双拳难敌四手,只怕境况便更加危险了。 唐周轻轻应了一声,抬手摸索了一下他的侧脸,将他滚烫的面颊捧住。 方多病便这么被他拉了下去,看着他仰面凑上前来。 两唇轻碰了碰便分开。 他抬眼看去,怀中人已经直起身来。 一柄金莲法器从这人胸前飞旋而出,熠熠金光映照着一张越来越苍白的脸。 属于凡人唐周的那股子肆意和柔软渐渐褪去,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变得越发深邃,眉目间浸染了上神的淡漠跟疏离。 周身感受到的神力越来越盛,叫他浑身的气血都开始翻腾。 方多病下意识地收紧双手,想将眼前的人抓住,但很快,他的双手便被激荡的神力震开。 神光闪烁间,凡人唐周已彻底褪去了凡胎,仙衣重塑起仙身,流光溢彩的法衣衬得那张清隽的面庞好似也带上了几分难以企及。 他喉咙干燥得厉害,似有什么烧灼着,叫他声音都变得沙哑,以至于好半晌,才低声试探道:“唐周?” 跟前的仙人缓缓眨了下眼睫,眼中属于上神的疏远好似随着扇动的羽睫一起合入了眼匣,渐渐有了旁的光彩流转在浅褐色的眼瞳中。 只听仙人熟悉的声音略显清冷道:“本君,名唤应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