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只觉得一阵晕眩,这次穿越界门的感觉与前几次并不相同,大抵是因为他的神魂回到的是原本的身体,他总有种挤进了什么窄小的缝隙里的感觉。 他运转了一圈扬州慢,才慢慢适应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而等这种不适感淡去,他才凝神看清了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 方多病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两壶酒。 他怎么会坐在屋顶上,还拿着两壶酒? 冷风吹拂过身体,遥遥的送来了一阵细微的打斗声响。 方多病凝神看了眼周围的房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竟是元宝山庄。 李莲花! 他丢掉手中的酒壶,从屋顶飞跃而下,运起轻功快速地赶向打斗声传来的地方。 只见李莲花蒙着面,一身白衣轻盈飘逸,手持竹竿,以一招“小楼昨夜又东风”将宗政明珠击落在地。 方多病看着他的身影有些失神,从前他只感叹白衣大侠这一手剑法惊才绝艳,但知道了这是曾经的剑神之后,一切便都是理所当然。 他的注意力也渐渐从剑法,转移到了这道似天外飞仙一般的身影。 李莲花平日里因为中毒的缘故,总是看起来有些病弱,脚步虚浮,如今身形却仿若游龙,一身白衣在月下似一道白光一般飞掠而过,风卷着他的衣摆,衣袂翻飞间自有一股凌厉的锐气。 方多病其实并没有真的见过李相夷用剑,记忆里只有那人年轻且自信飞扬的面庞跟离去时洒脱的背影。 那是他年少时最憧憬不过的画面,所以在知道了李相夷消失在东海后,他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李相夷会如流星般陨落。 另一头被李莲花击落的宗政明珠吐出一口血来。 他借着余光瞥见了站在一旁死死地看着李莲花的方多病。 只见他眼睛一转,便猛地丢出泊蓝人头起身想要跑。 方多病连忙从袖中取出飞猿爪,一个巧劲缠住了宗政明珠的脚,将人硬生生拽了回来。 李莲花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却在他跑上前来之前运转婆娑步飞掠而去。 方多病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都没有动弹,直到宗政明珠挣扎着想要摆脱飞猿爪,才一脚踢在他的睡穴上,将人弄晕过去。 他的心脏慢半拍地剧烈跳动起来。 从最开始的十年,到后来救回应渊分神的上千年,让他一直坚持下来的最初的理由,只有李莲花。 如今他终于…… 终于重新见到阔别已久的知己、师父,他的第一感觉竟是—— 有些无措。 他好一会儿才醒过神,蹲下身来,冷静地从宗政明珠怀中翻出了薄如蝉翼的罗摩天冰。 将天冰收入灵台中后,他才有些迫不及待地抱起泊蓝人头,加快了脚步地去寻李莲花。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忘记了李莲花最后躲到了哪里,但好在元宝山庄也就这么大,他很快便在他们住的院子前找到了在石桌前装醉的人。 哪怕知道是在装醉,方多病仍是忍不住放轻了步子,轻轻地将木盒放在了石桌上。 他也不出声,只是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双目炯炯地盯着以手支着前额,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的李莲花。 因着十年的碧茶之毒,李莲花纤瘦极了,腕间的衣袖滑落后,露出一截腕骨分明的手臂,肌肤白皙中隐隐约约透着一丝并不健康的淡青色,这也是为什么方多病当初总是担心他这小身板会出什么问题,小心翼翼地护着。 李莲花装醉的动作算不上高明,方多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看出来。 他托着下巴凝视着点着脑袋却半天都没真歪倒的天下第一,半晌都没说话。 李莲花也没装太久,脑袋重重一歪,整个人险险地朝他的方向歪倒下来。 方多病心口一紧,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去捞住了歪倒的人。 这倒是称了李莲花的意。 只见他手正好搭在方多病扶向自己的手,用了点力稳住了身形,双眼惺忪地看向方多病:“方小宝?” 他迷离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我怎么在这儿……” 方多病看着他做戏。 比起方才漫不经心地装睡,如今的迷糊倒演得入木三分。 哪怕已经过了被这人欺瞒时满心的怨怼跟愤怒,但看着李莲花这样费尽心思地隐瞒自己,方多病心口还是有些酸酸的,尽管他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资格让对方坦诚以待。 但碧茶之毒在体内多留一日,这人的五脏六腑便更多一份损伤,毒性也离脑更近一分。 距离上辈子李莲花压制不住毒性也就剩下两三个月时间,他不愿意再跟这人纠结身份问题,便忍不住收紧了握着这人小臂的手,直接提醒道:“小楼昨夜又东风。” 李莲花掩着唇轻咳了一下,疑惑地抬起了眉:“虞美人?” 方多病见他仍在装傻充愣,不由得深吸了口气,问:“李莲花,我与你相识时间虽不长,但我方多病早已将你当做知己好友,我总不至于连你的身形都认不出来。” 李莲花将被他握着的手抽了回来,面上丝毫没有身份被揭穿的心虚无措,反倒是格外坦荡,甚至嫌弃又无奈地瞥了方多病一眼。 “你又在搞什么,方小宝?”他摸了摸被抓得有些疼的小臂,“什么身形,什么认不认得出来,你喝多了吧?喝多了就赶紧回去睡觉。” 眼见着他转身后就要回房,方多病跟了上去,拦在他身前,“你教我的不是什么苏州快,是扬州慢,对吧。” “我虽不会武功,可好歹也知道扬州慢是李相夷的功法。” 李莲花藏在袖下的手轻拈了一下,眉目间的不耐散了几分,反而流露出了几分笑意:“方小宝,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你师父已经不在了,但已经过去十年,你也该放下了。我这苏州快虽说不是扬州慢,但也是齐名之作,不算埋没了你,你倒也不必非得将它跟扬州慢扯上关系。” 从前方多病也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过李莲花。 但这人每每在他怀疑的时候都太坦荡了,就好似李相夷与李莲花本就是两个人一般。 也不怪年少时的自己这么轻易被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