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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那个女人,此时正站在牌坊里面,她手中的伞不见了,双手抱着那尊瓷瓶。
而这时,薛亮亮则惊讶地发现,来到这座牌坊下后,不仅水流的拉扯力道消失了,就连先前那恐怖的窒息感也不见了。
他马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然而,自己只是在不停做这个动作,却无法收获应有的效果。
嘴巴和鼻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根本就没有新鲜空气进来。
他忽然意识到,改变的只是自己的感觉,没变的是眼前的现实。
他依旧在江底。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会水的,小时候在安徽老家就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水游泳,上大学后,也偶尔会和同学一起去寻个泳场痛快地来回游个好几圈。
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水性真能好到如此离谱的程度,下水这么久了,憋气极限早就过了。
摸了摸耳下,依旧是原本的皮肤,也没长出鳃。
他甚至回头看了看身后以及更远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溺死了,而现在的自己,只是……
薛亮亮用力抱着头,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以往用在考试和看设计方案时很有效果的手段,此刻却失去了作用。
他的内心依旧是慌张的,他的身体仍然在打着摆子,牙关更是不停打颤。
他很害怕,害怕这江底的环境,害怕这座牌坊,也害怕牌坊里头抱着瓷瓶站着的那个女人,他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前提是如果可以的话。
这时,女人动了,她开始往里走。
薛亮亮没动,他不敢走入这牌坊,不敢去主动地探寻这座小镇。
然而,在女人和他之间,拉出一段距离后,那股可怕的窒息感再度出现。
薛亮亮不得不踉跄地向前快速行进了几步,窒息感又不见了。
他明白了,只要自己和那个女人距离太远,那种感觉就会出现。
女人继续在前面走,薛亮亮只能跟上去,走入了牌坊。
他没得选,对于刚经历过绝望窒息的人而言,再回去品味,就是数倍甚至是数十倍的煎熬。
女人和他之间明明没有牵连,可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一条锁链,一头攥在女人手里,一头圈在自己脖颈处。
牌坊后面,是连续三十几层的向下台阶。
薛亮亮不由有些疑惑,按理说,除非特定地势环境导致不得不这般去营造,否则大部分有牌坊的古代村镇,都不会选择这种一进正门就下沉的格局。
古人们更喜欢垫高一点地势,牌坊在前也在下,后头地势拔高一些,这样更能衬出气势。
而这里,不垫高就算了,还特意人为修凹下去,且凹得这么大。
怪不得先前自外面看向这里时,镇子里建筑物朦胧感很强,因为它们有一半其实是被遮蔽住的,只留下上半部分可以看见。
另外,台阶的造型也很奇怪,一般是两端边缘位置设计平顺光滑面,中间大部分面积都是供人上下行走的台阶,可这里,正中央位置则是巨大的光滑面,供人行走的台阶反而在两侧,很窄很小不说,还很陡峭。
往下走时,薛亮亮有时候还不得不侧着身,似乎行进于这里的人,都是小脚。
下了台阶,来到平地,入眼的是一条不算很宽敞甚至显得有些逼仄感的石砖路。
而且,这些石砖不是平铺的,全部是砖头竖起,用小面积那一端朝上,这样做不仅会耗费更多砖而且会加大施工量。
同时,因为岁月的侵蚀,再好的古道路面都会凹凸不平,而这里因为这奇怪的用砖设计,使得你想找一个可供脚掌平稳的落地的空地都是不可能的事。
每一脚踩下去,脚面上只有一小部分能踩实,余下部分都是空的,你得走得格外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容易崴脚摔倒。
还好,前面抱着瓷瓶的女人,她走得也不是太快,薛亮亮还能跟得上。
等稍稍适应这种路况后,薛亮亮开始打量起两侧的民居。
民居布局很紧凑,整体上是江南水乡的建筑风格,白墙灰瓦。
每一处民居门口和道路之间,都有个半米不到的凹槽,上头则垫着石板,这应该是排水槽。
薛亮亮无法理解,在江底建排水槽的意义在哪里……除非,这座小镇是后来才入的江。
每个民居门口左侧,都有一个壁龛,里面燃着一根蜡烛,散发着绿幽幽的光亮。
起初,刚进来后入眼的这些民居门都是闭合着的,但很快,薛亮亮就看见敞开着的,里头黑黢黢的一片,看不真切。
薛亮亮的脑子里也浮现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内心恐惧压迫,而是源自于一种不合理,尤其是在看见这些民居门后。
思索片刻,他终于想通了,是因为这些门的下面,没有门槛。
现代建筑自然早就舍弃门槛了,而且人们也看得用得都习惯了,可问题是传统风格建筑里,因门往往被设计得很高很长,所以一旦没有门槛,就会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太过直接,也太过阴森,像是一个怪物张开了口,让你望而生畏。
“啊!”
行进时,猛然间,薛亮亮看见右侧一扇打开门的民居里头,坐着一个人。
他被吓得后退两步,这该死的凹凸地面,让他没站稳,滑倒在地,而他瘫坐的方向,则恰好对着那扇门。
门里,坐着一个老女人,她皮肤也不知道是在水里泡久的缘故,显得很惨白,也微微有些肿胀。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袄子,颜色和寿衣一样鲜亮,就是设计上更为繁重。
头上、脖子上、手上,戴满了各种首饰。
她就坐在那里,仿佛已经坐了很久,还好,她是闭着眼。
“呼……呼……”
要是她眼睛睁着,薛亮亮觉得自己可能这么个不经意下,自己会被直接吓晕过去。
虽然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以及前面引路的女人都很诡异了,可民居的独特设计造型再配合里面坐着的人,能够在本就诡异的氛围里营造出另一种更具冲击力的恐怖。
薛亮亮爬起身,窒息感隐隐有再度出现的征兆,他马上向前小跑了一段,拉近了自己和那女人的距离。
脑海中,则还是那个坐在门里的老女人,她身后漆黑一片,看不见家具陈设。
这也就使得这种紧凑型只有上下两层的民居,显得很像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坟墓。
一座,敞开式的坟茔。
原来,这不是一座空置被水淹没的小镇。
那么,自己进来时看见的那些闭着门的民居里,是不是也有人呢?
那些开着门,里头却没见到人的民居,它们的主人……会不会在二楼?
想到这里,薛亮亮下意识拉近了一点自己和那女人的距离。
虽然他也害怕这个女的,但一想到两侧民居都是坟,自己走在坟道中间,好像还是前面这个女人,更能让自己适应一些,至少,她会动。
走着走着,薛亮亮看见了第二个开着门,且里头坐着人的民居。
这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穿着绣服,发髻高高竖起,显得很庄重,她坐在那里,双手叠于膝上,闭着眼,双唇格外鲜红。
薛亮亮看了她一眼后,就马上一哆嗦后,挪开了视线。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坐在门里穿着旗袍的女人,她腰肢很细,坐姿很妖娆,双手放置于身侧,嘴角间,似乎含着笑。
好像正无声地勾着你,走向里面,与她相叙。
薛亮亮发现,越往深处走,开着门的民居也就越多,里头坐着女人的比例也就越大。
从看见第一个老女人到现在,他都已经见到了十几个坐在门里的女人了。
她们年龄段各不相同,服饰风格也各异,但都将自己打扮得很正式,很像是那种农村老人临走前为自己置办好寿衣寿材,要把自己最体面的一面留在白事儿上。
这是她们,为自己精心设计的……死后模样。
因为泡水的原因,她们肤色都很白,白得有些过分。
但和那些浸泡水里很久后形成的巨人观不同,她们普遍没有变形,至少,极大程度地保留了生前原态。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死人要么生前生病要么受伤要么年老自然离去,总之,基本状态是不会太好的。
可她们中,就算是那位年纪最大的老女人,也依旧留存着一种从容。
仿佛,她们不是在油尽灯枯时走向死亡,而是在自己依旧拥有从容活下去的能力时,主动选择了死去。
说实话,要真是各种各样的惨烈死状,他薛亮亮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可偏偏就是这种,我就是故意打扮得好好的,坐在这里,给你看,或者在看你的这种氛围感,让他精神压力极大。
恍惚间,自己会产生一种意识迷失,到底是自己在观察着她们,还是她们坐在屋子里,正观察着自己?
心神错愕下,薛亮亮撞到了女人后背上。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这一撞,女人没动,薛亮亮向后摔倒在了地上。
女人没回头看,而是向右转,换了个方向向里走。
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两侧有两个小陆桥,下面不走水,就是纯装饰和风水用途。
薛亮亮爬起来,只能跟着女人拐弯。
接下来……两侧所有民居房门都是打开着的,而且每个民居里,都坐着一个女人。
“啊……”
薛亮亮觉得自己精神要崩溃了,她们虽然都闭着眼,可这种依旧存在的密集“注视感”,让他无比痛苦彷徨。
他只能选择最鸵鸟的方式,跟在女人身后,半低着头,不看两侧。
虽然眼角余光依旧免不了会扫到一些,虽然他的心跳开始越来越快,可他终于还是坚持下来了。
正常人,来到这里,怕是要疯了吧。
要是小远在这里,他应该会和常人表现得不一样?
算了,小远还是别来这里了,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呢,不,自己甚至不确定,现在是否还算不算活着?
终于,两侧民房不见了。
薛亮亮抚着额头,做大口呼吸,哪怕只是个单纯动作,他现在也需要来排解一下内心压力。
然后,马上追上女人。
这时,没有了来自两侧的可怕凝视,他终于能抬起头看向前方了。
前面是一块小开阔地,一栋和其它民居明显不同的古朴建筑矗立在那里。
应该是白家镇的祠堂了。
薛亮亮不由停下脚步,自己,要进去么?
随即,他就往前走了,自己犹豫什么呢,像是自己有选择余地似的。
“吱呀……”
祠堂黑漆漆的大门,在女人靠近时,自己就缓缓打开了。
这座祠堂,依旧没有门槛,而且进去后,还是向下的台阶,仍然是中间大面积平滑,两侧才有一点点位置可供走下去的。
穿过一个不算很宽敞的四方院,女人继续向里走去。
薛亮亮跟着她行进时,目光被正中间那口老井吸引住了,井口不是向上的,而是向下凹陷,连带着附近一块区域,都是朝下陷落。
这不是后天形成的,是一开始就是这般的设计。
井壁四周,是一条条锈蚀的锁链。
这不禁让薛亮亮怀疑,到底是方便上头的人下去取水,还是方便下面的人……爬上来。
祠堂的核心位置,到了。
女人抱着瓶子,跪了下来,没有继续前进。
薛亮亮靠近她,来到侧面,重新打量起女人。
这个明显一身现代人装束且带着风尘气息的年轻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对这里熟悉得……仿佛就是在回家一样?
那么自己现在,是继续陪着她停在这里,还是说,向里走再看看?
以她为圆心,自己是能有一段活动范围的,只不过先前自己一直跟在她身后,没敢走前头去。
但他还是选择继续站在女人身旁,哪儿也不去。
只是,渐渐的,窒息感再度浮现。
他开始感到难受痛苦,双手下意识地攥住自己脖子。
然而,女人就在这里,就跪在自己斜前方,为什么这感觉又来了?
薛亮亮向女人再靠近了一些,可窒息感并未消失。
没用了么?
他无法想像,在这么一个阴森压抑的地方,自己还得继续承受无穷窒息的折磨,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望不到底的酷刑?
“额……啊……”
薛亮亮也跪伏下来,痛苦地哀嚎着。
他的意识在此时一次次变得模糊,又一次次重回清醒,他恨透了现在的这种头脑清明,因为这使得他精神正被反复接受鞭笞折磨。
“噗通”一声,薛亮亮身子前倾,向前侧倒过去。
因为没有门槛的缘故,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一半的身躯进入到了祠堂核心里面。
而这时,他忽然发现窒息感减弱了。
短暂犹豫后,他马上身子向里头又挪了挪,窒息感再度降低。
他明白过来了,抱着花瓶的女人不管用了,她牵着自己的那根锁链断了,而新的锁链,在这里面!
他继续向里爬了一段,一直到窒息感完全消失,他终于能站起来了。
回头看向身后,大门外是黑漆漆的,只有门口处抱着花瓶的女人能模糊可见。
再看向自己身前,是一口巨大的红色棺材。
棺材下面有架子,将其托高,所以薛亮亮踮起脚,也就只能隐约看见棺材内的些许黄色内衬,再里面就看不见了,除非爬上棺材。
怀着忐忑的心情,他慢慢绕着棺材挪着步子,心里做着随时都可能看见什么东西冒出来的建设。
不过,一直等自己围着棺材走了一圈,还是没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
棺材头部正对着位置,本该是供桌牌位架,可这里没有,只有一张太师椅。
而棺材两侧,则是青砖墙壁。
白家镇镇中心的祠堂,显得过于简单冷清了,像是一间修建装修好了,却还没来得及入住的房子。
只是,真的是这样么?
薛亮亮脑海中浮现起一路上所经过民居里坐着的那些女人,如果大家都死在家里,那好像确实没了在祠堂里摆牌位的必要。
那么,这里是否会有出路呢?
薛亮亮没有放弃自救,他隐约觉得,出去的路,好像就应该在这座祠堂里。
接下来,他大着胆子,不再继续仅围绕棺材,开始更大范围,贴着三面墙壁一边走一边摸索,他绕了一整个大圈。
他甚至会用手,去敲击这些砖块,看看能不能找到空心暗门,同时行走时,脚也格外用力跺在地上,试探有没有地道。
很可惜,他没找到。
这里面积其实不算太大,也太过空旷了,空旷得想藏个什么东西都很难。
那么,头顶呢?
薛亮亮抬起头看向上头,是很普通的老式房梁顶设计,自己没有办法上去摸索,除非去找些工具。
但是,去那些民居里找工具么?
一想到那些坐在民居门后的女人,薛亮亮就感到后背发凉,要自己绕过她们,去她们屋子里翻找……他宁愿继续留在这里。
“嗯?”
不过,绕完一大圈后,来到进门口,薛亮亮却惊讶地发现原本抱着瓷瓶跪在那里的女人,不见了。
瓷瓶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种忽然的变化,让薛亮亮再次感受到了恐怖,那个自己一路跟着过来的女人,其实已经是他在这里最熟悉的“东西”了。
她的消失,等于把自己重新置于彷徨与孤独。
他想去找寻那个女人,看看她是否换了个位置跪着或者去了其它地方,可当他正准备向屋门口走时,明明距离屋门还有一段距离,可那窒息感居然再度出现!
可是,先前自己只是进了门里头,就没有这种感觉了。
薛亮亮深吸了一口根本就不存在的气,然后一鼓劲,冲到门口,窒息感再度强烈袭来,他忍受着这种痛苦来到屋外。
四处张望下,没看见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真的消失了,她真的不在这里了。
同时,先前进来时的最外面的祠堂大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合。
而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他甚至没有能力跑到院子里去。
他只能快速往回跑,脚下开始虚浮,摔倒在地,身体就像是一只被不断挤干水分的虾。
终于,他再次爬到了棺材边,窒息感消退,他重新得到了救赎。
可抬起头,看向上方的棺材底,他不禁怀疑:这真的是救赎么?
稍微恢复了一会儿,他爬起身,开始试探性地向侧面走去。
他惊恐地发现,只要自己离开棺材一段距离,窒息感就会出现,而且更为迅猛。
可是先前,自己是能贴着墙壁走的,还用手摸过那些砖块。
这意味着,自己的活动范围,被再度缩小了。
他来到棺材头这边,忽然眼睛一花,他好像看见棺材头正对着那张太师椅上,像是坐着一个人。
可等自己再定睛看去时,那人却不见了。
不,不是自己眼花,其它地方可能会这样,单在这里,绝不是!
薛亮亮绕着棺材又走了一圈,然后一个箭步再次来到棺材头位置。
这次,他看见了,太师椅上确实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自己!
薛亮亮双拳攥紧,他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疯了,他无法理解,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为什么会坐在那里?
要是他是薛亮亮,自己,又是谁?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发现触感面和往日没什么区别,确认自己还是自己后,他再抬头,发现太师椅上又空了。
虽然绕着棺材再跑一圈,大概率还能再看见太师椅上的人,但薛亮亮却没有勇气再这么做一次了。
同时,他也无法再这么做了。
因为,窒息感,再度出现,哪怕他现在一只手就撑着棺材,可那窒息感依旧袭来。
它在收缩,自己就像一直站在一个无形的水下气泡里,这个气泡先前在移动,现在,它在缩小。
一旦失去它的庇护,自己就将再也找不到可喘息的间隙。
薛亮亮开始紧贴棺材,他发现当自己的脸距离棺材越近,窒息感就越弱。
可渐渐的,他察觉到,不够了,窒息感还在不断加剧。
不,不能,不能这样……
薛亮亮的脚开始踩在下面架子上,手扒着棺材边缘,他开始往上爬。
等上去后,他又轻松了,他再次成功逃离了窒息的追逐。
可当他低下头,往下看时,目光瞬间一凝,嘴巴张大,双臂脱力,摔了下来。
他看见了,在那棺材里,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红衣,头盖红纱,双手置于小腹的女人!
摔下去后的疼痛是其次,最恐怖的还是被窒息感重新包裹。
先前,薛亮亮还能跑到外头去查看那女人的踪迹,可现在,他似乎只要一离开安全范围,就半点无法接受。
原本只是窒息的话,那么现在,就像是有一双无形且力道恐怖的大手,正使劲掐着你的脖子。
你承受的不再仅仅是窒息的煎熬,还有脖子被不停掐断扭曲的直观痛苦。
薛亮亮马上爬起来,双脚再次踩在架子上,双手抓着棺材边,把自己提了上去。
在巨大痛苦折磨刺激下,他克服了内心的恐惧,只为了寻找那片刻的舒适。
虽然,这种舒适,大概率也不会持续太久。
他尽可能地不去看棺材里躺着的女人,他挪过视线,自上而下,看向棺材头对着的方向,他又看见了,太师椅上,又出现了自己。
只是,椅子上的自己穿着和现在的自己不一样,对方身上是一件黑色流转着亮泽的褂子,下半身是紫色长裤,头上戴着一顶帽子,胸前挂着一朵红花。
很像是……以前新郎的打扮。
尤其是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让薛亮亮吓得眼泪都要滴淌出来。
这一刻,他觉得太师椅上的自己,比棺材里的女人,更可怕。
所以,他低下头,看向女人。
先前进镇时,那些民居门后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坐姿,这个女人则是躺着的,而且她躺在祠堂最核心最中央的位置。
这时,窒息感再度浮现。
薛亮亮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拿鞭子驱赶的牲口。
心里虽然已经有所猜测,可他依旧探着脑袋,往上往左往右去感受着窒息感的强弱变化。
最终,他发现自己的猜测没错,只有向棺材内部,才能安全的。
他的双手死死抓着棺材边,在做着最后的内心挣扎。
不过,不断逼近且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大大缩短了他的迟疑时间。
他腰部发力,一只脚够上了棺材边,双手向下探,抱住棺材内壁。
他本意是只让自己上半身探进去,尽可能地和里面的女人保持距离。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现在的体力,身子好不容易翻上去时,已无力继续维持平衡做下一步动作,反而一个没把控住,整个人向棺材内摔了下去。
他抱在了女人身上,女人的身体很冰冷,也很滑腻。
可这种滑腻,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更像是水母亦或者是某种分泌物,总之,让人生理极为不适。
就在这时,
薛亮亮惊恐地发现,自己面前的女人,竟然缓缓抬起了头。
伴随着她的动作,
原本蒙盖在她脸上的红纱,
也缓缓滑落。
“嗡!”“嗡!”“嗡!”
白家镇牌坊上,那一侧的白灯笼,忽然转为了红色。
以它为起点,整个镇子内,所有民居门口壁龛内的蜡烛,也从绿幽幽的色泽转为红色,洋溢着一种既阴森又渗人的喜庆。
“吱呀……”
“吱呀……”
那些紧闭的民居门,在此时被缓缓从内部推开。
而原本就开着门且就坐在里面的女人,则缓缓站起身。
很快,
不同年龄段,不同时代打扮的女人,纷纷走出了屋门,踩着水槽上的青石板,来到了路边。
她们自镇上各个位置的民居出现,然后排着队,按照一样的速度,缓缓移动。
所聚集的方向,正是镇中心的祠堂。
虽然她们依旧全都闭着眼,也没人张嘴,但悉悉索索的声响,却不断在镇子里浮现。
起初,还很微弱杂乱,渐渐的,声音大了起来也逐渐整齐。
到最后,汇成了整齐的一声,如众人吟唱,响彻在白家镇上空:
“天官赐福,白家招婿!”
……
“喂,你好,我是李追远。”
“你好,请问你认识薛亮亮么?”
“认识。”
“我好像听过你的声音,我姓罗,我们是在哪里见过么?”
“您是,罗主任?我是昨天和亮亮哥在一起的小朋友。”
“哦,原来是你。”
“罗主任,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亮亮出事了,他昏迷时嘴里念叨着‘小远’,还念出了这个电话号码。”
“亮亮哥,他怎么了?”
“他在船上落水了,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医生说状况很不好。”
“我能去看他么?”
“可以,我马上派车来接你,给一个具体的位置。”
“石南镇史家桥,我们会在那里等车。”
“行。”
挂断了电话后,李追远马上竖起手臂,发现那印记早已完全消失,现在也没有再浮现。
所以,亮亮哥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那位白家娘娘还记仇,又跑来报复他了?
但这不应该啊,不是都已经断了么?
李追远从口袋里拿出零花钱,对张婶说道:“张婶婶,我帮我太爷买包烟,再拿些糖。”
“好嘞,这就给你拿……喏,正好。”
“谢谢张婶婶。”
李追远将烟和糖放进口袋,表情凝重地向家里走着。
他隐隐察觉到,这件事应该和白家娘娘有关,绝不是简单的落水昏迷。
要不然,亮亮哥不会在昏迷无意识时,还念叨着自己的名字与电话。
最为关键的是,如果事情不够诡异,罗工也不会大晚上派车来接自己这个小朋友,他应该也是着急得很了。
回到坝子上,刘姨在收拾碗筷做着打扫,秦叔则在劈柴,这些都是因看电影而耽搁的活儿。
东屋灯亮着,门却闭着,柳玉梅和阿璃应该在屋内,今晚看完电影后,柳玉梅的精神状态就很不好。
李追远走到秦叔面前,开口问道:“秦叔。”
“小远啊,啥事?”
“不是我家的酱油瓶倒了,您会不会伸手扶一下?”
秦叔:“……”
“就是昨晚住我们这里的那个大学生,他出事了,现在人在医院里抢救。
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更不会告诉我太爷,所以,秦叔您能扶一下么?”
秦叔摸了摸口袋,拿出一些钱:“小远啊,是要给他交医疗费么,叔这里有一点,待会儿再跟你姨要一些,然后都给你朋友送去。”
“好的……谢谢秦叔。”
李追远只能点头,看来,只能去把太爷喊醒,问问太爷的意见了。
不过,太爷估计也没什么办法了,因为那天太爷也表现出了对白家娘娘的忌惮,选择了避退。
这时,东屋门被从里面打开。
已换上睡衣的柳玉梅,披着头发走了出来,她的眼眶还是很红。
“阿力,你跟着小远去医院送钱吧。”
“好的,我知道了。”
李追远很是意外地看向柳玉梅,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柳玉梅这次会这么干脆点头。
“小远,你等一下,叔去把自行车推出来。”
“不用了,秦叔,我们去村口马路南边的桥上等,会有车来接我们。”
“哦,那好,那我们走吧,要是回来得晚,你太爷醒了,你刘姨会帮你对太爷说的,不用担心。”
“嗯。”
“你需要去拿些什么东西么?”
“不用了,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离开前,李追远对着柳玉梅鞠了一躬:“谢谢奶奶。”
柳玉梅没做回应,转身进了屋。
等李追远和秦叔离开后,刘姨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将热水放在架子上后,她拿起梳子,走到柳玉梅身侧,帮她打理起头发。
岁月的年轮,会无情碾过所有人,柳玉梅去年头发还只是银灰色,可现在,只有表层还是这个色泽,梳子梳开,下面都是松软的白发。
刘姨梳着梳着,不由带上了些许哽咽。
“你哭什么?”
“没有哭。”
“呵。”柳玉梅将手中擦拭好的一块牌位,放了回去。
“我想知道,您这次为什么要答应。
就算三江叔不知道也确实和三江叔无关,可小远,毕竟也住在这里,他和三江叔还是亲族关系,万一……”
“我当然知道万一。”柳玉梅看着面前的一列列牌位,“可我今天心情不好,暂时不想去理会什么万一了。”
刘姨默默地梳头,没再接话。
柳玉梅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怎么,我这个老太太,已经老到连任性一把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不,您有,您有!”
柳玉梅站起身,伸手指着那一块块牌位,语气激动道:
“这帮家伙,当初自己带着船队,说去就去了,都没知会过一声,全家上下,不,是两家上下,全都故意瞒着我!
好嘛,一个个慷慨得很,死得一个不剩,留下我孤儿寡母的时候,他们可曾为我想过?
他们甚至连一点灵都不愿意留下,全都祭了出去,让我这几十年看着这些死气沉沉的牌位,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
凭什么只能他们任性,我就得一直小心翼翼地待在这里,生怕出一点差池引起福运反噬。
这不公平……”
说着说着,柳玉梅眼里流出了眼泪,她一只手撑着供桌,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
刘姨心疼坏了,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少顷,
柳玉梅放下手,重新抬起头,看向这些牌位,笑道:
“呵呵,看见了没,看到了没有,你们不在了,这才过去多久啊,那群江底下的白老鼠,都敢爬上岸来恶心人了。”
柳玉梅神情变得肃然,眼神也变得凌厉:
“那我就一巴掌,给它抽回去。
让它们记起来,
这江面上,
到底是谁家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