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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缓缓起身,赵和泉则被她抓着脖子,举了起来。
她将脸凑过去,似乎是在仔细打量。
渐渐的,自赵和泉脖颈处,也就是被女人手抓着的地方,开始有黑色的斑点不断长出,很快就蔓延至了全身。
然后,这些斑点开始逐步扩大,互相融合,形成一片接着一片的黑色脓肿,每一片的中央区域都鼓起了包,脓汁不断溢出,顺着身体下滑,最终汇聚在离地的脚部,形成液流滴落在地。
只是,赵和泉并没有流露出痛苦也没有挣扎,似乎还在熟睡中。
反倒是李追远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要是接触这女人就会被感染腐烂的话,那么先前女人掉落在自己脸上的那两块碎肉……
脸上,开始痒了起来。
仔细感受了一下,是真的痒,不是心理作用。
但现在,就算再痒,李追远也不敢伸手去抓。
随即,女人单独用左手提起赵和泉,横举在身侧,这一下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女人的体格,确实高大得有些离谱。
先前李追远被女人的出现和对视给震惊到了,因此忽略了这一点,现在,她发现女人的身形,很像是庙宇里的神像。
应该是抓到了想要找的人,女人就这么提着赵和泉向坝下走去。
她走得很平稳,目视前方。
然后在行进到一半时,身子继续在前进,可头却忽然九十度旋转,看了过来。
李追远内心一颤,
她,
居然还在观察自己!
女人一边看着自己这里,一边继续前进,最终,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下了坝子。
脸上的痒感,还在持续。
李追远躺着没动,眼皮依旧保持着微睁。
时间的流逝感在此刻有些失真,他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反正,他还是在坚持着不动。
蓦地,
在自己视线区域的左下角,女人的那张血肉翻滚的脸,猛地探出。
像是一个已出了门的人,又想起了什么,身子还在屋外,却后仰着脖颈将脑袋探回来看向你。
那两排白牙,是唯一能够呈现出其面部表情的位置。
白牙上下保留些许距离,脑补之下,赋予她皮肉五官,应该是在笑。
仿佛在说,
呵呵,
我只是再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睡。
只不过,这次李追远没有再被吓到,他早就预感到了会有这一出。
因为周身的寒意没有消散,就意味着女人还没有走远,依旧在附近。
脑海里,都能想象出她站在坝下站着不动的样子。
刘金霞说过,那些脏东西对能看见它的人,会产生异常浓厚的兴趣,所以,哪怕“看见了”它,也得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终于,压抑的氛围不见,寒意消散,夏夜的暑热重新席卷,晚风也带来了清新的空气。
仿佛从冻库里走出,从身体到灵魂,都有一种化冻的感觉。
这也就使得脸上,更痒了。
好像现在只要能伸手抓几下,就是这世上最酥爽最惬意的事。
但是,李追远还是不动。
他的意志力已经松弛,他的自控力也几乎被拉崩,可他还是强撑着依靠惯性,保留着先前的睡姿与眼角。
倏然间,寒冷再度出现,这次来得很快很急也很迅猛。
不是自己被重新拖入了冻库,而是冻库开着门,长了腿,将自己吞入。
耳畔传来两声落地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铁链的摩擦清脆。
视线之中的身前一点点位置,出现了一双腿,最下端,是一双还在滴淌着脓液的脚。
这是赵和泉的脚,他现在被女人提着。
所以,女人现在站在自己身后,距离自己的头很近。
她还在看着自己。
这一刻,李追远都对女人的这种不懈坚持感到难以理解。
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不停地试探,那为什么不干脆像对待赵和泉那样把自己也给提起来?
你不是还空着一只手么?
这时,李追远忽然又想到白天听到的传话里,是两个海河大学的学生拿锤子把女菩萨身上铁链砸断的。
应该就是薛亮亮和赵和泉了。
可女人只提起了一个赵和泉,却没提起薛亮亮。
所以,这证明女人这次出来,只能提走一个?
一下子,李追远脑海清晰了。
这是一种反向竞争,竞争双方是自己和赵和泉,要是自己露出破绽,女人很可能就会放掉赵和泉,转而抓走自己。
她的连续试探,其实也是在权衡。
李追远是不可能愿意牺牲自己来换取赵和泉脱险的,非要二选一,那肯定是选赵和泉陪着女人下去。
反正他的理想国是美国,签证难下,大洋又辽阔难渡,投胎转世过去也不失为一种捷径。
单纯的苦熬不好受,可问题一旦简单化为一场竞赛,就属于被拉回到自己最擅长的那个赛道。
迅猛的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女人应该是又走了。
但李追远,也就这么固定住了。
他不再计较这梦是否已经醒来,也不去在意女人是否还会再回来,他就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这个半闭着眼的程度。
脸依旧很痒,这迫使他不得不找寻另一种方法来转移注意力。
他开始思索《阴阳相学精解》第八本里的算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现在也没事可以干,更不敢干,那还不如干脆继续学习。
大脑里,一排排人脸不断浮现,又逐渐重叠。
李追远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心里浮现出一张人脸时,她可男可女可老可少;
细看之下,其实从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到耳朵,都在不停发生着变化。
时下京里女生间流行着一种贴花纸的游戏,就是一张印有模特身体的纸,附带一大堆从发型到各种衣服的贴纸,你可以自己选择把想要发型衣物撕下来,因其背面带胶,可以贴到模特身上去,像是一种简易版的玩偶换装。
李追远觉得,自己现在就在玩着这个游戏,但他的妆容库里的配饰,可比一套贴花纸玩具盒里,要丰富得太多太多。
玩着玩着,李追远心里逐渐升腾起一个念头:
可不可以尝试让这张脸动起来,说说话?
《阴阳相学精解》前七本是大量的死记硬背和计算量,在第八本,才是科学到玄学的转变,这里的玄,指的是一种门槛。
得益于小时候自己母亲经常带自己去看心理医生,那时的自己天真地为了迎合母亲的需要,根据医生的治疗指引,还主动给自己弄了个人格分裂。
那么,一样的方法,可不可以用到这里?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心惊,因为他感觉自己,好像找到了解开第八本的破题思路!
可与此同时,李追远也感到了危险,自己以前单独搞出来的人格,自己是完全可控的,可要是在脑海里按照别人的模板制造出一个人格,那还能安全么?
“小远侯,醒醒啦,呵呵,还睡呐,我们要上工喽。”
李维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即是一张粗糙却暖和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
李追远清楚,这是真醒了。
他不知道女人在那次之后,是否又回来继续试探过自己。
不过,那也已经不重要了,沉浸在学习氛围中的自己,是真的无视了外界的变化,没睡着,却比睡着了还要“死”。
“咋了,小远侯,外头睡得不舒服?”李维汉关心地问道。
“没,没有爷爷,我睡得很好。”
李追远扭头看向屋子方向,发现大学生们也起了,正在洗漱,赵和泉也在,没死,还正和同学说着笑。
“那就好,你大伯打水来了,咱们洗把脸。”
简单清洗过后,领了早饭,大家就都早早上工地了,今天的工作任务以村为单位,只要能提早完成,就能早点归家,不用再在这里睡一晚。
李追远也来到河工边,这次,他偷懒了,找了块石头坐下,手托着腮。
他很纠结,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第八本的关键,可却又不敢尝试。
隐约觉得,这就像是上次自己给自己算命一样。
这一行,有着不少忌讳,不,不是,是这一行,本就是由各种忌讳组成的。
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氛围,逐渐驱散了李追远心中的阴霾;
他有些想开了,前七本已经够自己没事儿做时看看别人面相了,至于第八本,非特殊时刻不可用。
好了,去帮爷爷他们运泥吧。
李追远正欲起身,目光下移,忽然发现自己左手小臂内侧,有一团灰色的斑,再看右手小臂,相对应的位置,也有一块一样的斑。
他马上摸上自己的脸,脸没有感觉,醒来时也没有痒,他几乎忘了这一茬。
现在看来,自己到底还是遭上了。
之所以没出现在脸上,也好理解,昨晚梦境中时的某些作用,不一定非是显化在脸上,那时的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身体。
李追远举起双臂,仔细看着,虽然两块面积只有硬币大小,可这玩意儿……是很可能会能扩散的。
这时,前方走来两个人,确切的说,是薛亮亮搀扶着赵和泉走了过来。
他们俩是一个测量小组,不管昨晚是否闹了什么矛盾,今天还是得一起完成任务。
“哥哥,他怎么了?”李追远问道。
薛亮亮说道:“他身体不舒服,我带他去看医生。”
李追远留意到,赵和泉脖子处,已完全是青黑色。
是啊,自己只是被女人脸上碎肉砸到脸,他可是被女人掐着脖子带走的,肯定最为严重。
李追远去和李维汉打了招呼后,就跟着薛亮亮他们回到昨晚睡觉的坝子上,那里有个赤脚医生坐镇。
医生解开了赵和泉的衬衫,查看了他的症状,然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医生,他是中毒了么,还是被毒虫叮咬了?”薛亮亮焦急地问道。
“我们这儿,哪里有这么厉害的毒蚊虫哟,中毒也不太像,没这么快的,你不是说早上还好好的么?”
“是啊,他早上完全没异常。”
“哎。”医生有些为难道,“送去附近镇上卫生院看看吧,去那里做个检查,我这里,也就只能看看些头疼脑热的。”
“医生,我这里也有。”薛亮亮撸起两边袖子。
站在旁边的李追远看见,他手臂上和自己一样,也出现了灰色圆斑。
也是,昨晚那女人也蹲在他面前过,差点就要抓他而不是抓赵和泉了,那他身上被砸到些碎肉也很正常。
“赶紧去医院吧,你也一起检查检查,别是什么传染病什么的。”
“好,那我朋友先放这里,我去找车。”
医生皱了皱眉,却也只能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旧口罩,给自己戴上。
等薛亮亮走后,医生又再度看向赵和泉,此时赵和泉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医生喃喃道:“真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被脏东西给侵了。”
赤脚医生是新中国建立后,由国家组织培训或指定的拥有基础医疗知识水平的人,他们没有编制,亦农亦医。虽然在医疗专业水平上普遍没办法和正规医院里的医生相比,却在特定历史时期为提升和保障农村医疗条件发挥了巨大作用做出了卓越贡献。
同时,也因为他们的这种职业特性,往往对一些特殊的疑难杂症,有着自己的理解,也没那么排斥。
“您说什么?”李追远听到了,好奇地追问。
医生没说话,他还不至于神神叨叨地吓唬一个孩子。
“是遇到脏东西了么,被侵了?”李追远则主动追问,“该怎么解决?”
医生有些好笑道:“细伢儿啊,怎么解决我怎么知道,我是医生,又不是算命的。”
李追远有些失望,看来,只能等回去后等太爷回来了。
他其实大概知道,刘金霞和李菊香阿姨似乎对这种问题也有解决办法,可自己还真不好意思去找她们,因为她们母女俩解决问题的办法太过简单粗暴了。
这时,刚走出去没一会儿的薛亮亮就又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工装的头发半白的中年男子。
这男子两眉厚稳,脸型方正,自带一股子刚正威严的气息。
“罗工。”医生见了他,也主动起身打招呼。
对方是工程副指挥,也是海河大学里的系主任,这些年基本负责组织这一带的水利修建工程。
“嗯。”罗廷锐抬手回应了一下,然后径直走到赵和泉面前,查看了情况后,对身侧的薛亮亮小声骂道,“长没长脑子,谁叫你们俩昨天那么冲动的?”
“主任,是我的错。”
罗廷锐沉着脸:“我不是教过你们,工程施工时遇到坟或者庙,确实必须得处理,就算没条件进行迁移和安置,推掉这些东西前也得烧几根香拜一拜说几句好话,你们倒好,直接上锤子就砸!”
“主任,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昨天薛亮亮是打算先烧香拜一拜后再推庙的,可赵和泉却冷哼一声,说什么这就是中国人的劣根性,直接拿锤子就砸了上去,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谁知道,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问题,但现在显然不是分摊责任解释的时候。
“那座神像被挪到哪里去了?”
“被拖到西侧沟了,和工程废料堆在一起。”
“好,你现在把他先带到那里去,我去我临时办公室找香。
先赔罪吧,然后再送去市里的医院,这种症状,镇上卫生院应该是没办法的,反正现在找车,也需要点时间。”
“好的主任,我知道了。”
薛亮亮将赵和泉背起,小跑着下了坝子。
走着走着,他忽然扭过头,看着跟过来的李追远。
“你……”
李追远没废话,把自己小臂露给对方看。
薛亮亮很是惊讶:“小朋友,你也去砸了?”
“我不知道。”
其实,李追远是最无辜的,他现在拥有被动走阴的能力,可整件事却又真的和他无关。
“那就和我一起去烧香,烧完香后,你和你家里人说一声,我带你一起去市里医院。”
“好的,哥哥。”
二人,确切的说,是三人来到了堆放废料的西侧沟,那座女菩萨像,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施工的村民们还是有基本的忌讳的,没给它躺在那儿,旁边还有块石头卡着,确保其能立住。
将赵和泉放下来后,薛亮亮走到神像前,先拜了拜:
“昨天是我的错,请您宽恕……”顿了顿,他看了看身侧的李追远,“最起码,您得宽恕这个孩子。”
昨晚,薛亮亮还掷地有声过:这个世界是唯物的。
不过,这似乎也没错,在真正的唯物者眼里,只要有一套现成的规律可摸索可解决,那么就算是鬼,那也是唯物的鬼。
李追远则仔细观察着这座神像,这座神像在水下或者在泥泞里待久了,漆身早就剥落腐蚀,入眼的,是大片大片的看起来像是红锈一样的表面,应该是塑造神像的某种泥料的材质。
但这,也应和了昨晚那个女人出现时的状态,翻滚烧焦血肉模糊。
最重要的是,神像脸上其它部位都看不见了,可唯独嘴角那里,还留有一段白牙漆料,应该是颜料特殊更耐保存以及从漆料脸型上看,下颚位置内收,反而给嘴巴那里余出了一个空隙,可能这样在泥泞下面,也不至于被完全贴合填充。
李追远也拜了拜,然后脑子里浮现出太爷当初领着自己送小黄莺时的顺口溜,他记忆力好,真就一字不差记住了,也就顺势念了出来:
“今日给你供,明年送你祭,人情做到此,你可还满意?
甭管阴或阳,都得讲个理。
有冤去报冤,有仇去报仇,世人皆命苦,你切莫去牵逆。”
旁边,薛亮亮看着这个孩子,眼睛都瞪大了,因为他在这孩子身上,看见了……专业。
李追远念完后,又补充道:“待会儿香就拿过来,我回家后再给你摆个小供桌,把我零食都供上去,给你补上。”
薛亮亮惊疑道:“这样会有用?”
李追远摇摇头,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他只是正好顺着太爷的范题,把答案抄了上去。
随即,李追远再次抬起手臂:
“咦?”
原本硬币大小的灰斑,此时居然缩变成了黄豆大小,而且色泽也变淡了。
李追远眨了眨眼,他自己都没料到,太爷的答案,居然这么用!
“看看你的。”李追远看向薛亮亮,他现在需要对比。
薛亮亮马上摊开双臂,他的灰斑,不仅没变小,反而还变大了。
他马上道:“小弟弟,你快教我念。”
“好。”
接下来,薛亮亮学着李追远,把刚才的话也念了一遍,只不过他把李追远最后一句“零食供上去”,改成了“去学校食堂打菜,给您在宿舍摆上供桌。”
念完,等了一会儿。
薛亮亮跟刮奖一样,拉起自己的袖子,也发出了一声惊疑。
斑是缩小了,不过没缩回黄豆,而是变得和先前一样。
“这……”薛亮亮皱起了眉,“难道是菩萨也知道我们学校食堂菜很难吃?”
李追远觉得,可能是因为他昨天真的砸了神像。
“怎么还有个孩子?”罗廷锐拿着香过来了。
“这孩子,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
罗廷锐有些疑惑,却也没再问什么,而是递给了李追远一根香,然后自己一根,薛亮亮一根。
至于已神志不清的赵和泉,则给他塞了一大把。
接下来,罗廷锐站在最前面,先拿香很正经地拜了拜,然后衣领子纽扣解开,不顾脏的在神像前坐下,一只手不停拍着地面一只手抓着胸口,开始诉起了苦。
从解放前的苦日子开始回忆,到修路修桥修建水利工程的目的和意义,最后则是未来展望。
他讲得很投入,也很动情,完全没了先前工程师的那种严谨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开一个小型座谈会。
而且,似乎是怕本地庙听不太懂普通话,他还特意用了不少南通方言,虽然很蹩脚也不标准。
讲完后,他站起身,双手按着李追远和薛亮亮的头,让他们持香再拜一拜。
最后,他把昏迷不醒的赵和泉拖过来,抓着他脑袋磕头。
做完这些,罗廷锐系上自己的领口纽扣,整个人又平稳了下来。
看见来自薛亮亮的好奇目光,他没好气道:“学着点,我这也是和前辈们学的,南通地界这种东西不多,内陆开路修桥碰到这种的简直不要太常见,大家也就琢磨出了这一套流程,还挺有用的。”
李追远很信服地点点头,因为他发现这番拜祭后,自己小臂上原本黄豆大小的灰斑,居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点点微不可查的色痕,这几乎可以说是,已经好了。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要是回去请刘金霞来治疗,怕是香侯阿姨又得痛得在地上不停打滚了。
李追远开始思索: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玄门发展?
主打一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过,这里头的关键,似乎是更高级的一种大义,连那些脏东西,都只能避退。
薛亮亮手臂上的斑,则回缩成了黄豆大小,但也变淡了很多,应该也是问题不大了,就算永久留下这点痕迹,对于一个水利男生来说,也不叫事。
至于赵和泉,他似乎舒缓了不少,开始哼哼唧唧恢复了些意识,但他本就最为严重,现在就算回收了一半……感觉也是这病情严重到能让你死十次和只让你死一次的区别。
毕竟,李追远可是亲眼看着,“赵和泉”,是被那女人提走的。
提到哪儿去了?
李追远在神像脚边四处打量着,好像这里也没个适合藏东西的地方,但他却在神像底座上,也就是两脚之间,看见了一行刻字:
“白家娘娘。”
是女人的称谓么?
倒是很符合本地的称呼习惯,比如刘金霞在客人称呼里,就是“刘家嬷嬷”。
所以,这不是什么女菩萨像,但也不算叫错,因为在普通人粗浅且广义的神系认知里,女系神位,似乎都能被称呼一声女菩萨。
“送市里医院吧。”罗廷锐叹了口气,又对薛亮亮说道,“你也一起去医院再做个检查,别遗留什么问题。”
薛亮亮指着李追远道:“这小朋友也得去检查一下。”
“嗯,小朋友,你家大人是哪个村哪个队的?”
“石南镇思源村四大队。”
罗廷锐看向薛亮亮:“我去和他家大人说,就说你们几个学生带他一起去市里逛逛玩玩,晚上用车给他送家里去,工地上离不开我,你带着他们去吧,车现在应该在口子那儿等着了。”
“好的,主任。”
薛亮亮再次将赵和泉搀起,然后示意李追远跟上,工地西侧口子那里确实停着一辆车,司机师傅也在里头,见人来了,马上开车去往市里。
路上,李追远思忖着,罗工去和爷爷他们说,那爷爷他们肯定是放心的,毕竟罗工副指挥的身份,比镇长还要大。
来到南通人民医院,已是上午十点整。
李追远查看了一下自己手臂,色痕也看不见了,这是彻底好了,不过回去后,李追远还是会摆起小供桌结算承诺。
薛亮亮也差不多,他的黄豆大小也已经缩减成淡痕了。
不过,与二人基本都恢复的状况不同的是,似乎一切苦痛,都由赵和泉一个人背了。
出发时,他还恢复了些许神智,看似好很多了,可路上,他的状况又开始加剧,不止一次在车上吐了,吐出的还是酸臭水儿。
可把司机师傅心疼得,按喇叭的劲头都大了许多。
到了医院,薛亮亮先安排把赵和泉送去了急诊,然后牵着李追远的手一起做了血检等一系列检查。
等待结果的时候已经接近饭点了,薛亮亮去医院食堂那里买了些包子馒头,拿过来和李追远一起吃。
“看来,得等到下午上班后,才能拿到报告了。”薛亮亮看向李追远,“下午拿了报告后,我去门口小店里给你买点牛奶小玩具,你带着一起回去。”
“谢谢哥哥。”
“谢什么谢,说到底,是我牵累的你。”
这件事是因他和赵和泉拿锤子砸神像而起,这小孩子怎么可能也去抡大锤。
李追远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确实是因他而起,但心里却不怪他。
他这种阳光开朗细心的人,很难让人生出嫌恶,自己也喜欢演这种人设……
嘶!
李追远左手攥着包子,右手抓住自己的脑袋,神情痛苦。
该死的,这种感觉又冒出来了。
这时候,李追远觉得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恍惚,有种自己正和身体产生错位的感觉,其实,这是自我认知和身份关系脱离的具象化表现。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妈妈近年频频表现出的冷漠和讥讽。
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让这种症状脱离掌控,完成了剥离,那么自己也将永远失去“小远侯”的身份,面对亲情和社会关系时,自己将冷漠抗拒,连演……都无法演下去。
可他,却又是真的喜欢这样的人生,他不愿意撒手。
要是没有妈妈在前,他说不定还不会那么抗拒,甚至会升起要不去试试看那是什么感觉的想法,可现在,就因为有妈妈的身影在,他怕了。
可能,连李兰自己都没有想到,她曾费心费力给自己儿子找心理医生以及各种方法去及时干预治疗……
其效果,远远比不上自己这个反面病例。
“小远,你怎么了,小远,你是哪里不舒服么?”薛亮亮被吓了一跳,他生怕这孩子因自己出了大问题。
李追远在心里不停快速默念自己的家庭关系网,这次,他甚至连北爷爷北奶奶也搬出来了,同时,秦璃念起的频率也更高了。
那个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女孩,自己真的不希望等自己回去后,面对她的目光时,自己回应的是冷漠。
同时,李追远还在念:我相学第八本只是找到破题的方法,我还没敢试验的呢,这不算学成了!我命格推演的八卦算法还没全部补全呢,虽然进度很快,但万一我后面卡住了呢?
不,就算这两本我都算学好了,太爷地下室里还有那么多书呢,我肯定不可能都看得完学得会的,我肯定会失败的,肯定会看不懂的,肯定会挫败无力会厌学的!
“啪!”
无声的脆响,像是意识思维和身份认知又回位了。
李追远也终于舒了口气,后背靠在椅背上,脸上全是冷汗。
果然,还是学习的挫败感最有用。
自己这次忽然出现这种情况,很可能和夜里破开了第八本有关,让自己失去了身为一个差生的自觉。
“小远,你还好么?”
“我没事了,亮亮哥。”李追远擦了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为了宽慰他的心,还故意说道,“不是这件事,我有癫痫。”
“哦,这样啊。你先好好坐着不要走,我去给你弄条热毛巾给你擦擦。”
“嗯,谢谢亮亮哥。”
等薛亮亮离开后,李追远眼角余光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是英子姐。
她也在这家医院?是她外公外婆从镇卫生院转院到这里了么?
那岂不是说,太爷可能也在这里?
不过,李追远没离开座位追上去,他怕薛亮亮回来找不到自己而焦急。
薛亮亮拿着一条新毛巾回来了,他细心地给李追远擦脸,还示意李追远举起手,把毛巾伸入短袖里头给他擦了擦身子防止着凉。
“小远,你不是本地人吧?”薛亮亮笑着问道,“昨天问你时你还说是本地的,但之前抽血时,你和那护士用南通话交流,我听出来了。”
“嗯,我小时候在京里,最近刚回老家。”
“京里啊,我去过,是一次高校间的学习交流活动,我去了未名湖。”
李追远心道:那不凑巧,我们没偶遇到。
“好羡慕大城市的孩子啊。”薛亮亮感慨着。
“亮哥哥家哪里的?”
“我啊,安徽农村出来的,我老家房子可漂亮了,就是穷了点。”
李追远点点头,他也觉得思源村这边很多老房子很漂亮,尤其是那些平房的屋顶以及飞檐设计,很美。
“可惜了,老家不少人家里条件好了后,就把老房子拆了盖了楼。”
“那也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我知道,但我觉得以后我们普通人生活好了后,会和那些发达国家的人一样,开始喜欢上旅游的,如果旧房子不拆,说不定能成为旅游景点呢。”
李追远看着薛亮亮,他觉得这个大哥哥的思维,有一种让他都感叹的敏锐深度。
他不是那种生而知之者,也不是自己班上那些有着特长的同学,但他似乎极为擅长发现客观规律,从而抓住问题本质,也就是目光长远。
或许,这其实也是一种天才吧。
“哈哈,你会不会觉得我在胡说八道呢,以后怎么可能会有人买门票排队进去参观这种老房子老小镇?”
李追远摇摇头:“我觉得亮亮哥你说的应该是对的。”
“你也很聪明,真的,我感觉到了,你学习成绩怎么样?”
“挺好,班里小孩比我厉害的,没几个。”
“那是你还小呢,低年级班级里学的东西也少,差距也不大,竞争也小,以后等你上初中高中再到大学时,你就懂了,现在不要骄傲自满。”
“嗯,我知道了。”
李追远随即指了指楼梯口:“亮亮哥,我刚看见我堂姐上楼去了,她外公外婆住院在这里,堂姐和我婶婶应该在陪护,我想去看看她。”
“行,我陪你去。”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不行,等下午拿到检查报告确认没事后,我还得亲自把你送回家。”
“好的,亮亮哥。”
四楼和五楼是住院层,李追远不知病人名字,自然也就查不了病房号,只能一个病房一个病房扫过去。
没找多久,他就听到了一道熟悉且宏亮的声音:“他娘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太爷的声音。
李追远马上跑过去,薛亮亮在后头跟着。
同时,过道上也出现了一些病人和家属,被这动静吸引出来瞧稀奇。
来到病房门前,推开门。
李追远看见李三江手持桃木剑,将英子和三婶以及另外俩中年男女护在身后,两张病床上各自躺着一个老人,应该就是英子的外公和外婆。
此时,俩老人身体正疯狂抽搐,眼耳口鼻里全是鲜血溢出,尤其是嘴巴里,更是鲜血翻涌,不仅将病床染红,同时在地上也是快速积起了两大滩。
可即使这样,他们还在十分艰难地发出着断断续续的声音:
“饶命……饶命……白家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