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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先生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想,果然人的想法是会被自己的学识和见历所局限。
人在低处有低处的束缚,人在高处有高处的桎梏,两者相同在不自知,两者不同在不自量。
生活在长安城里的人觉得自己站在高处所以眼界自然也高远,觉得自己知书达理所以思想自然也成熟。
可从无事村来的叶无坷就这么狠狠的给他上了一课,跳出思维的时候,山的高远也给长安城的高远上了一课。
你想通过把我朋友亲人送进大牢来达到某种目的,让我信任你依赖你甚至感恩戴德?
寻常思量的极处也只是我就不求你,叶无坷思量的起处与极处皆是信任法度。
少年纯澈,从未有变。
至于敌人出的招,我何必要接?我把自己也送进大牢,且看这一招你如何接?
沐先生想到这的时候忍不住去推测,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无事村能培育出这样一个叶无坷。
然后他忽然愣住,片刻后骂了一句街。
“操中计了。”
沐先生幡然醒悟,如果叶无坷单纯想要进大牢的话,那么他为何不打长安府派来的人?不打那些设圈套的人?
“还真他妈的没礼貌。”
沐先生愤愤不平。
一想到从无事村出来后到半路认识,然后一路叶无坷被他算计了不少钱,那一路,叶无坷应该都在想着怎么打他一顿。
转念一想,如果是因为被他坑了些钱就想打他一顿也不合理。
叶无坷是世人贪财的典范,也是世人不贪的典范。
然后沐先生又想到了那个村里的姑娘,他摘了一朵花送给姑娘,姑娘陪他赏月游玩,但他单纯的只是欣赏美。
他并不会真的去祸害人家,可在叶无坷这个山村少年看来他这样做就是耍流氓。
这一拳,是替那个姑娘打的。
那姑娘没有吃亏,但她被撩拨了心弦。
对于一个朴素的村里姑娘来说,这场邂逅可能是此生每每回忆起来就会有的刺痛和怀念。
他转身一走就把人家忘了,但人家姑娘会念念不忘。
想到这,沐先生有些自责。
半路上叶无坷在被白衣男子击败之后,再加上醒悟到了这场局中的阴暗,那纯澈的眼神曾经出现过短暂的暗淡,那时候他也曾自责。
高清澄请他来帮忙护着那少年,难道不就是想让他护着那少年的纯澈?
如果连一个少年的纯澈都守护不了,那书院还凭什么是世人敬仰的书院?
“妈的。”
沐先生自言自语:“挨了一拳,我居然还要反思。”
不按常理出牌的叶无坷确实就是想给沐先生一拳,他也知道沐先生一定会想明白为什么会挨这一拳。
沐先生这样的人撩拨那村里姑娘的心弦,就正如他随随便便摘下路边花一样随随便便,可未曾想过人家姑娘会不会有一见山色误终身的结局?
越是想到这些,这书院里最桀骜不驯的先生自责就越重,他总想给山村少年上一课,却被上了一课,院长大人说过,先生自学生起步,学生不该以先生止步。
而此时,叶无坷这个话痨正在和府衙捕头雷雷一同返回,为人严肃性格刚硬的雷总捕,莫名觉得今天回衙门的路怎么就变得远了些?
“总捕大人。”
叶无坷一边走一边问:“这镣铐打造的颇为特殊,是不是还能当兵器?若是遇到试图反抗的恶匪,镣铐也可当做铁鞭来打人。”
雷雷不说话。
叶无坷道:“之前听大人口音,老家是不是冀州下边的方城县?我曾有一位挚交好友是方城县人,虽然年长我几岁,但与我一见如故,我们两个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一聊就是一整夜。”
雷雷看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他以为自己在长安多年,这方城县的口音早已经没了。
“方城县人杰地灵,尤其是我那朋友老家牛驼镇的人,是民风彪悍又侠义心肠,但凡有事需要帮忙,没有一个推诿不前的,我记得当初随陛下征战的就有不少方城县的好汉,牛驼镇里有一群汉子为大宁也是立下了赫赫功劳。”
雷雷微微哼了一声:“那是。”
叶无坷道:“每次我那兄长看我,都会带上牛驼特有的一种小米炉糕,又香又糯,真是好吃。”
雷雷沉默了片刻后微微点头:“我也多年没有吃过了。”
叶无坷道:“我曾和我那兄长学过做法,待我出来,我做些给你送到衙门里。”
雷雷侧头看向叶无坷:“你话很多?”
叶无坷道:“平时话不多,只是多年没有见过那位兄长,一见总捕,便有几分亲近。”
雷雷道:“我做总捕多年,靠这法子巴结亲近我的不在少数。”
叶无坷道:“他们都会做小米炉糕?”
雷雷没回答,瞪了叶无坷一眼。
叶无坷道:“总捕若是觉得不妥,待我出来后我在铺子里做些卖,大人可来光顾,我不给你打折就是了。”
雷雷道:“看不起谁?我买几个小米炉糕还要你打折?”
叶无坷道:“到时候大人先尝尝味道,若是好,这生意说不定能让我在长安安身立命,我在东市倒是没瞧见有人会做。”
雷雷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小米面要精磨,炉具要合适,火候更是要把控好,你只请教过别人又不曾试过,怎么可能与我老家的味道相同?”
叶无坷道:“你是总捕你就可以看不起人?我倒是要做做看,且等我放出来,总捕敢不敢与我打赌,你说不好吃我一辈子不做,你说好吃,双倍价钱买我的!”
雷雷道:“三倍价钱又如何?我就是不信你能做的像样。”
叶无坷:“我就还不服了,你不来你怂!”
雷雷:“你不做你怂!”
叶无坷道:“那就说好,我做的不好吃你掀我摊子,我做的好吃你三倍价钱买,你就是我头一个客人!”
雷雷道:“就算不好吃,掀你摊子的事自然不行,但你以后再敢吹牛也是不行!”
旁边跟着的几个捕快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注意到是从哪一步开始总捕大人就和这少年显得亲近起来了。
不知不觉间到了府衙,叶无坷因为殴打书院先生而被下了大牢。
但这种事可大可小,书院若追究那自然是要严办,可沐山色都没跟来,这其中的关键,雷雷做总捕多年难道还想不明白?
地方上的府治是正五品,长安府的府治是正四品,他这总捕是从五品,能在长安这么多年做缉私捕盗维护法纪之事从未有过闪失,他还能是个愣头青?
叶无坷身上有一块廷尉府百办腰牌他是知道的,但叶无坷从始至终都没有取出来就说明人家给他面子了。
廷尉府身份特殊,百办的身份已经足够压他这总捕一头。
所以没多久,叶无坷就真的和阿爷他们关到了一处去。
雷雷不容违法,也能不拘小节。
他虽然不太相信叶无坷真的有个牛驼镇的兄长,可叶无坷的话里又没有丝毫破绽。
所以对这少年,雷雷既戒备又关注。
雷雷自然无法想象的出来,叶无坷的父亲在无事村那短短一年的时间,把走过的地方都和叶无坷的母亲说过,而他走过的地方都是被他征服的地方。
那位持枪纵马的将军,曾率军在大半个北方浩荡无双。
之后那个男人一走了之,叶无坷的母亲后来这些年,一遍一遍的和叶无坷兄弟两个提及这些风土人情,叶无坷从小就学会了许多种方言。
他很聪明,不然又怎么会记得住学得好?
可若细想才能领悟,他母亲那是何等优秀出色的一个女子?在后来思念夫君的那些年提及这些的时候,又是何等的悲伤?
她不该是个悲伤的人。
每一个母亲都不该是悲伤的人。
牢房里,阿爷他们一见叶无坷也来了,顿时都有些惊讶。
可阿爷很快就平静下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这个宝贝孙子。
看似是个单纯可爱的小白兔,其实连大灰狼都敢算计。
“妹夫你怎么也进来了。”
二奎一脸的震撼:“我还指望着你在外面救我们。”
叶无坷笑道:“让你们进来的人也会想,叶无坷也进去了还怎么救人?”
二奎当然反应不过来,大奎也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苗新秀却懂了。
“好办法。”
苗新秀道:“若留在外边奔走,必然要去求人,可只要求人,便又是自证清白,有些时候,你越是想自证清白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这清白本该是府衙要查证的事,所以不如就直接交给府衙查办。”
叶无坷道:“你们都清白,我其实不怎么清白,我是真的打人进来的”
苗新秀急切道:“你打了谁?”
叶无坷:“书院沐先生。”
一群人全都愣愣的看着他。
叶无坷道:“早就想打了。”
一群人还是那么愣愣的看着他。
他看向阿爷问道:“阿爷,会做小米炉糕吗?”
阿爷反问:“你吃过吗?”
叶无坷摇头。
阿爷再问:“又吹牛-逼了?”
叶无坷点头:“吹了些许。”
阿爷叹了口气:“你说你这是随谁?遇到多大的事,你都这般傻乎乎的,还是能信口开河,还是能笑的出。”
苗新秀道:“其实姜头性格很好,我就喜欢。”
大奎点头:“是好。”
二奎点头:“无事村第一好。”
无事村第一好,在二奎看来就是天下第一好。
阿爷道:“话痨算什么性格好?跟谁都能信口开河,天生自来熟,哪个都能聊上几句,整天嘻嘻哈哈哈的没个正经,反正不是随了我。”
叶无坷就随便在地上坐下来,盘着腿,眼睛闪着亮,笑着回答:“可能我娘原本就是这开朗随和的性子呢?”
阿爷眉角微颤,扭头看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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