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花颜缠着冬瓜问了半宿。 “欸呀,好孟姝,我明儿一早得蒸栗子糕,二小姐头一回亲自点了早食的菜单子。咱们小厨房上下都可比着上心呢。那个丫鬟打扮的人是‘推’还是‘做别的’,我真没印象了。” 冬瓜在她们屋里私下都喊花颜的真名,方才她借着花颜的回忆重现大法,当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甚至回忆了太多遍,到底有没有人试图接近在岸边的陆小姐,冬瓜都迷糊的不敢打包票了。 花颜头一回在云归院里当着云夫人的面受挫,心里着实有些不好受。 眼看好姐妹被自己折腾的都有点怀疑自己了,才终于放过冬瓜。 临睡前,花颜又特意念叨了一回,“下次遇到危险,别莽撞着往前冲!旁的人都没有你本身重要。” 冬瓜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拍了拍脑门,露出两颗大门牙,嘿嘿一乐:“你不说我都忘了,回府后光顾着去小厨房帮忙。孟姝,夫人和二小姐赏了我好些东西,你快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她踮着脚下床,“蹬蹬蹬”从靠墙一侧的衣柜里取出一只小小的包裹。 “左不过是些珠花首饰,你得了那么多次赏,还这么兴奋?”花颜困意上涌,撑着身子看向冬瓜,促狭了一句。 “师傅说了,得主子的什么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主子跟前得脸,咱们做奴婢的,存些黄白之物总有用得着的一天。” 冬瓜一板一眼,语气和安管事如出一辙。紧接着屁股一扭,就坐到花颜床上。 花颜被这样鲜活的冬瓜感染,也彻底精神起来,索性支着身子探手取了把剪刀,轻轻拨开烛火,准备修剪长长的烛芯。 当那剪刃刚刚触碰到烛芯的瞬间,只听 “噗” 的一声轻响,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竟然爆出了一朵绚烂的灯花。 冬瓜扔下包裹,抱着花颜的胳膊,欢喜道:“爆灯花了!小时候常听村里老人言,爆灯花是好兆头,后日中秋咱们定还能得赏!” 花颜揉了揉冬瓜胖乎乎的脸颊,想起一事,“二小姐前几日还真说起过,等中秋食蟹时,单独分你一筐。” 冬瓜听了险些高兴的跳起来,但花颜马上又补了一句。 “先别乐,前提是你得从安管事那里偷两壶,不,偷三壶新酿的菊花酒。” 冬瓜立马苦了脸,去年中秋在临安时安管事还不在云意院当差,偷一壶酒不难,今年师傅可眼巴巴的盯着呢。 打开包裹,里面果然有两对珠花,另有小半匹适合做帕子荷包儿的锦缎,最下面是一本关于北地饮食的食谱。这本食谱花颜认得,本是有一次二小姐在书房与大少爷闲聊,让大少爷特特搜罗来的。 “夫人赏了什么?” 冬瓜本在翻书,她已认识许多字,简单的食谱总算能看懂。闻言将包裹整个掀开,露出一只银丝线绣云纹的绸布荷包,打开后顿时惊住。 “孟姝,你快掐我一下。” 花颜也在对着一只滴溜溜原地打转的小小金元宝发呆,冬瓜拍了拍脸颊,喃喃道:“......夫人是不是有些赏的太重了。” 这一锭金子最少也值一百两银子。 “夫人赏的是你的‘善心’,好生收着便好。”花颜感慨,云夫人作为主母,犯不着笼络下人,但每回赏赐都是重重的。 冬瓜救的是邹秀儿,云夫人打赏的原因也是因为此,但当然不是因为邹秀儿是她的外甥女。 恰恰是因为,冬瓜没有因邹姨母母女与唐府的主子有龃龉,而断绝救人的念头。 心存善意,并付诸行动,便值得褒奖,云夫人意在此。 不得不说,她和冬瓜都是极其幸运的,能遇到云夫人和二小姐这样的主子。 当初上了同一辆马车被卖到郑氏牙行的伙伴,二牙子被卖去做了童养媳,换弟费尽心思巴结李牙婆,最后去了杜员外府上,但通过春月的嘴,花颜已知晓那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还有陈林,不知如今如何,又在哪里安身。 花颜一直都挺怜悯陈林的,身为男儿长的比一般女子都秀气灵动,昭示着极有可能与卖身的女子一样悲惨。她也旁敲侧击问过郑东家,但郑东家对于牙行里买来的男童去向,一向都缄默不语。 冬瓜感慨了一阵,将第一回得的小元宝珍而重之的收到荷包里。 “这朵珠花翠绿翠绿的,回头给绿柳捎去。有段日子没收到绿柳的来信了,上次她来信说海津镇旱情也越来越严重。” 花颜回过神,乍然听到‘海津镇’三个字,恍惚觉得在孟家庄生活过的十年已经很遥远,远到记忆里只有阿娘的音容笑貌,还有每年固定在年节和中秋,自己生辰时,带着好多礼物上门的舅舅。 至于孟成文和继母,还有继母生下的弟弟,花颜努力回想,他们的模样在脑海里模糊成一团人影,瞧不清楚面目。 片刻后,孟姝失笑,原来人真的会有选择的遗忘某些不好的回忆。 也或许,他们的尸骨都已经腐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