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小说 http://www.023dn.com/
大周宫城,乾阳宫。
最近因大同盐铁违禁大案牵联甚广,整个神京城都隐含着动荡不安的情绪。
大同边军指挥北上投敌,正二品边镇总兵牵罪入狱,多达八家勋贵牵扯其中。
据说再过几日,数十名牵扯落罪的边军将官,将被陆续押送至神京受审。
今日早朝,都察院几名御史上奏,严斥勋贵子弟目无国法,骄奢贪鄙,倒卖违禁,扰乱边陲,应予严惩,不可姑息。
更有缮国公之孙世袭三品镇武将军石光珠等勋贵,弹劾孙占英丶钱绍扬等人身具高位,屡受皇恩,却不知感恩。
此二人相互勾结,为祸边城,败坏人心,国法难容,应早日明正典刑,以安人心。
又言勋贵子弟戍边,本秉承报国之心,却被钱绍扬等人蛊惑教唆,犯下失矩之举,令人痛心疾首,恳请朝廷予以教化,准其自新赎罪。
自来文武不同路,存在天然的隔阂。
如今边军出现舞弊投敌之事,多家勋贵子弟牵扯其中,足见武勋粗鄙失德,文官自然照例要踩一脚。
而缮国公之孙石光珠等人皆为世家勋贵,这次大同盐铁违禁大案,他们都有亲友子弟牵扯其中。
或为同气连枝之意,或为勋贵群体张目,自然要给涉案勋贵子弟做些开脱。
嘉昭帝收到诸般奏本,留中不发,对各方看似义愤公道,实则各藏私心,心中虽明晰,却皆不置可否。
……
等到下朝之后,传召内阁大学士蔡襄丶兵部尚书顾延魁丶礼部尚书郭佑昌丶忠靖侯史鼎等心腹之臣入殿议事。
等到传召之臣入殿侍立,嘉昭帝说道:「大同盐铁违禁要案已审讯完备,相关人犯罪证确凿,只是此案牵扯极大,引动朝野波动,众目睽睽。
因此,召集各位爱卿咨事议论政,以备裁决。」
大学士蔡襄说道:「启禀圣上,大同盐铁违禁之事,牵扯大同边军,兹事体大。
大同总兵钱绍扬,身为军镇首官,位高权重,包庇下属,倒卖盐铁,收取贿赂,为恶极大,应予以严惩,以束国朝纲纪!
孙占英投敌叛国,更是死不足惜,待国朝使臣交涉北虏,引捕此贼,明正法典。
其馀从犯之人,依臣愚见,根据其罪大小,由三法司依律进行处置,以彰律法森严。」
蔡襄是文官翘楚,擅长政事缓急权衡,深通理事轻重机变。
他这一番话对于事态主旨立场鲜明,对事情的旁枝末节,也留下一定馀地。
毕竟今天嘉昭帝召集议政的官员,除了他这样的文官,还有忠靖侯这样的武勋。
蔡襄作为文官,骨子里难免有打压武勋的潜意识。
但他深通为官之道,圣上既会召集文武同殿议事,就是想在文武两道寻求平衡。
自己如果完全以文官立场议事,必定难以全部如愿,所以他才提出首恶必诛丶余者依律而办的主张。
大周九边重镇,自八年前大败蒙古土蛮部,去岁贾琮平定辽东女真,其馀并无大的战事发生。
九镇边军承平日久,已生出懈怠骄奢之状,大同总兵钱绍扬包庇枉法,便是边军这种状态的明证。
蔡襄身为文官阁臣,目光长远,精于权谋,深通以文制武的手段。
武勋开始骄狂抬头,扰乱边镇安定,打掉一个正二品大同总兵,清洗掉一批边军将领,打压遏制武将群体气焰,也就达到了目的。
所谓的从犯之人,依律处置,不过是他给武勋留的一个活口,那四个纨絝勋贵子弟,不论生死,都左右不了大局。
……
蔡襄称钱绍扬为此案首恶,也不是信口而言。
钱绍扬虽没直接参与盐铁违禁贩卖,但他身为大同军镇首官,手中权柄极大。
孙占英虽出身大同世家,但不过区区一个军指挥,如果不是钱绍扬的包庇维护,他没有足够的依仗,如何能肆无忌惮做盐铁生意。
如今孙占英投敌北虏,一时难以成擒,钱绍扬身为大同总兵涉案,自然是此事无可辩驳的首恶。
大同盐铁违禁大案,已经轰动朝野,官民两道众目睽睽,朝廷要向天下示之以公,先诛首恶,首恶必诛,便是最要紧的一条。
……
等到蔡襄话音落地,兵部尚书顾延魁说道:「启禀圣上,此次大同指挥孙占英罪行败落,便立即北上投靠土蛮部安塔汗。
此举不可能是孙占英仓促起意,必定是他与蒙古土蛮部早有勾结。
自八年前,平远侯梁成宗五战五胜蒙古土蛮部,土蛮部安塔汗的实力大受折损,远走塞外休养生息。
但是,根据各镇斥候探马收集的信息,安塔汗虽因实力受损,暂时放弃南下牧马的打算,却没停下积蓄实力的图谋。
自从大败与平远侯之后,虽没再领军袭扰大周九边重镇,但在塞外草原却从没停止过杀戮征伐。
这些年他东征西讨,征服残蒙流散各地的多个部族,如今麾下掌控十万馀户,控弦精锐号称二十万众。
比之当年与平远侯对峙鏖战之事,实力优胜往昔,以安塔汗的秉性和野心,他迟早还是我大周边陲心腹之患。
臣受陛下圣意,协同礼部郭大人确定人选,筹备出使残蒙土蛮部之事,曾向锦衣卫调阅孙占英相关宗卷资料。
锦衣卫从孙家店铺中缴获的帐目,显示孙家历年出关游商路线,和土蛮部活动控制区域,多有重合之处。
孙占英贩卖盐铁违禁之物,只怕多半都入了土蛮部安塔汗的囊中,以供其积蓄物资,蓄养刀兵实力。
孙占英果断投靠之事,说明土蛮部安塔汗的势力,这些年对边镇之地没有停止过渗透,像孙占英这样被他收拢的人物,只怕不在少数。」
……
顾延魁这一番话,让嘉昭帝心中凛然,在场的蔡襄丶郭佑昌丶史鼎等都脸色一变。
他们都知道顾延魁乃是两朝老臣,生性刚直忠诚,处事严谨务实,从来不是一个危言耸听之人。
他作为兵部尚书,会有各种渠道接触军武敌对信息,蒙古土蛮部是大周在北疆一大隐患,历来是兵部关注的重中之重。
顾延魁出身边镇军伍,如今官居兵部尚书,他对于北虏动向的判断,具有相当的权威性。
刚才他这一番话,思虑缜密,有理有据,谁都能听出是中肯实明之言,只怕也是离事实最近的推断。
顾延魁继续说道:「土蛮部首领安塔汗,是残蒙各部族罕见的一代枭雄,蒙古人称他有乃祖之风,此人多谋好战,野心极大。
八年前他大败于平远侯梁成宗,视为奇耻大辱,这些年他私通边关,收集盐铁物资,吞并蒙古部族,积蓄人口兵马,其志不小。
臣以为安塔汗雄心不死,来日必定会卷土重来,他和大周终归会有一战。
战者,上下同欲,将士用命。
国朝世传勋贵,曾数代在军中征战效力,即便天下承平日久,武勋之家永烈之气减退,但武勋之门在军中人脉和号召,不容忽视。
此次大同盐铁违禁大案,牵扯多家世勋之门,多家承爵人和嫡脉子弟落罪,以至于神京世勋豪门人心惶惶。
臣赞同蔡大人的谏言,对大同盐铁案首恶钱绍扬须严惩不贷,其馀涉案之人依律处置,不做过多牵连。
使武勋之家深明圣上教化宽宥之风,来日需为国征战之时,依旧保持武勋勇烈之风。」
……
顾延魁的话语说得虽然含蓄,但是在场的几位大臣都是久经宦海,自然都听得懂其中意思。
顾延魁对大同盐铁大案的处置态度,几乎和蔡襄完全一致,首先都是要对首恶钱绍扬严惩,以正国法,以彰视听。
对其他参与从犯之人,按其罪责大小,依律法办。
予以严惩和依律法办,可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尺度。
顾延魁所说的依律法办,与其是说那三十多名涉案军官。
不如说是特别针对四名豢养军资的勋贵世子,还有谢鲸丶戚建辉丶裘良等三家勋贵。
顾延魁陈述土蛮部安塔汗居心不轨,其与大周迟早会有一战,并隐晦勋贵将门军中隐势不小。
不外乎大周和土蛮部一旦开战,要想将士用心,不出节外之患,军中影响力不小的勋贵将门,便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
此次涉及大同盐铁大案的八家勋贵将门,除荣国府早已退出军武权柄,其他七家都还活跃军伍之中。
如因此次盐铁大案,对这七家勋贵涉案之人,严加惩处,甚至除爵取命。
以嘉昭帝一贯对四王八公等旧勋的打压态度,必定会使勋贵将门群体心生防范。
即便这次没有涉案其中的武勋将门,也会因兔死狐悲,而与朝廷生出忌惮和嫌隙。
一旦战事来临,勋贵将门与朝廷必会离心离德,畏战退缩,动荡军心,从而动摇国事,酿成难以预测的祸患。
其实在这一点上,蔡襄丶顾延魁的谏言和顾虑,几乎完全一致。
只不过蔡襄身为阁臣文官,不好将宽宥获罪勋贵的话说得太露骨。
……
嘉昭帝听了蔡襄和顾延魁的谏言,露出思索的神情,但并未马上表态,而是看向一直没有发言的忠靖侯史鼎。
作为在场唯一的勋贵将门,史鼎因身在其位,他对此事的观感和意见,会比蔡襄和顾延魁更加直接和准确。
嘉昭帝问道:「史爱卿,你对此事有何谏言?」
史鼎正色说道:「臣以为蔡大人和顾大人之言,目光长远,皆为老成谋国之论。
此次获罪盐铁之事的诸家勋贵,圣上可念其先祖有功于国,施以教化之心,宽宥之情。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可削承爵之资,可除勋爵之位,论罪流配,永不叙用,是为国法惩戒。
此举可存其家武勋勇烈之气,使子弟感圣上惜功怜悯之诚,一旦濒临社稷武事,其家必定奋勇向前,以赎前过,再取功业。」
……
等到蔡襄丶顾延魁丶史鼎等人告退出宫,嘉昭帝还在思虑推敲几位大臣的谏言。
今日被嘉昭帝传召议事的臣子,可以说都是极其代表性,蔡襄代表文官口舌,史鼎立足武勋将门,顾延魁以国事兵事居中。
而他们的意见最终殊途同归,虽按嘉昭帝的心意,对这些狂悖妄为的勋贵,恨不得一撸到底。
但嘉昭帝深知,身为九五之尊,想要明断大局大势,注定不能以个人喜恨好恶为准,而须以权衡利弊为上。
方才顾延魁等人的主张谏言,才是处置大同盐铁违禁大案的中肯之论。
嘉昭帝想通此节,对如何处置涉案多家勋贵,心中便有了大概定论。
此时,他突然想到,顾延魁所言涉案七家勋贵之家,如今皆活跃军中,在军中人脉势力不浅。
这其中并不包括荣国府贾琏,世人都知,自从贾代善丶贾代化过世之后,贾家已完全退出军中权柄。
虽然荣国府扶持出一个王子腾,但嘉昭帝借贾琮被同科秀才诬告,略施手段,就斩断了王子腾和荣国府的情分。
如今王子腾根底已失,如同水中浮萍,只是嘉昭帝手中傀儡,予取予夺,或生或死,都在君王一言而决。
依着顾延魁顾虑之事,荣国府贾琏可以说不在此列。
嘉昭帝突然想到十多日前,贾琮已上奏为家兄求情,自己因大同盐铁案处置方向未定,一直没有予以回应。
嘉昭帝对郭霖问道:「贾琮自上本求情以来,贾家东西两府,可有什麽动静?」
郭霖说道:「启禀圣上,最近贾家一切如常,只是昨日贾琮去了趟城东郊外火器工坊。
据说工坊眼线回报,贾琮问过后膛枪部件铸造进度,且和副监刘士振商议许久,似乎对后膛枪图纸做了改造。」
嘉昭帝听了目光一亮,贾琮画的那张后堂枪图纸,他曾无数次鉴赏观看。
他曾传唤安插火器工坊的管事钱槐,听他详细解说后膛枪详情,钱槐曾对这种后膛枪赞不绝口。
这让嘉昭帝对这种新式火枪颇为期待。
如今听说贾琮对后膛枪图纸做了改进,也不知是什麽形状,倒是激起嘉昭帝满腹好奇。
嘉昭帝从御案上堆迭的奏书文牍中,抽出贾琮那册祈恩奏表,若有所思的翻阅了一下。
对郭霖说道:「传朕旨意,召贾琮入宫觐见。」
……
宁荣街,伯爵府。
书房之中,贾琮又将昨日所写的奏书,仔细润色了一遍。
这份奏章之中,他详尽叙述后膛枪的简化设想,这种枯燥的营造叙述,想让外行人读懂其意,言辞斟酌让他费了些功夫。
等到奏章润色完毕,又仔细誊抄了一遍,准备明日就呈报宫中,以嘉昭帝对新型火器的热衷,这份奏章必定会发生预想的作用。
这时,院子外传来五儿的声音:「平儿姐姐怎麽来了,三爷正在书房呢。」
贾琮听到平儿翠丽动人的声音:「二奶奶得了喜信,王家老爷送了不少滋补之物丶时令鲜果。
其中还有一箱岭南来的新鲜荔枝,据说是冰镇保存,走了上千里地过来的,看着有些稀罕,二奶奶让我送些给三爷尝鲜。」
五儿笑道:「这个季节的荔枝倒是稀罕物事。」
当日在凤姐院里,王熙凤当着贾母和王夫人的面,说来了平儿的事情,东府这边自然都已知道。
因此贾琮院子里的人,如今见到平儿,多半有些自己人的意思,言语之间自然要多些亲近。
王熙凤或许也是有意为之,最近日常都会找些藉口。
或是来问贾琏之事的消息,或是送些新奇好用的物件,让平儿时常来往东府,在贾琮院子进出多混些脸熟。
贾琮知道清楚王熙凤的心思,不过也不放在心上。
王熙凤已在荣国府将话说开,平儿除了入自己房头,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他自然会好好待她。
……
贾琮将誊写好的奏本放好,见平儿提了篮红艳艳的荔枝进来书房。
笑道:「这一篮荔枝从西府拎来可是不轻,太过劳累平儿姐姐,以后有这样的事,传个口信过来,让二姐姐吩咐人去拿就好。」
平儿俏脸微微一红,显得异常俏丽动人,说道:「二奶奶如今不管事,只是在院子里养着,我也比平时清闲了许多。
我可没那麽娇贵,一篮子东西自己走几步罢了,那里还有吩咐别人来的道理。」
两人正说着闲话,突然娟儿来报信,说宫里内官到府上传信,圣上口谕传三爷进宫面圣。
贾琮和平儿听了都吃一惊,贾琮看着桌上的奏本,心说这事情来得倒是及时。
这天正巧芷芍带了英莲和邢岫烟,去了城外尼牟院看望修善师太和妙玉,龄官去了黛玉房中,晴雯也不知去了那里。
五儿连忙进屋,帮贾琮梳发净面,还要翻找得体衣裳,因贾琮如今丁忧卸职,入宫只能穿戴常服。
只是这些房内之事,寻常都是五儿和晴雯一起做,一个人有些手忙脚乱。
平儿在一旁见了,脸色变得愈发俏红,见五儿翻箱倒柜找衣服,便上前帮贾琮拆了发髻,用篦子细细梳理头发。
她双手甚是伶俐,没一会儿就帮贾琮重新结了发髻,上了发簪玉冠。
两人围着贾琮一顿忙碌,好不容易收拾完毕,贾琮对着平儿一笑:「今日劳烦平儿姐姐了。」
五儿在一边笑道:「以后劳烦的时候还多着呢。」
平儿红着脸正待说话,却见贾琮拿了写好的奏本,已快步出了内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