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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江流现疑踪
凌晨,姑苏,铁岭关渡口。
经过一日的船航,次日天才微微亮,郑小海的双帆船已进入姑苏地界。
贾琮和芷芍站在船头,迎着清凉晨风,眺望眼前的风华旖旎的古城。
曦雾未散的渡口,有不少夜航船入港。
船老大撑杠驳船的吆喝,苦力来回搬运货物的身影,挑担小贩嘹亮叫卖声,交汇在一起。
不远处的寒山寺,黄墙黑瓦,楼阁飞檐,异常醒目,悠扬洪亮的钟声,庄严而沉郁,回荡在古城上空。
这一切的景象,像副被水墨点染的画图,在凌晨微明的光线下,虽影影绰绰,却轮廓清晰,充满朴素热闹的烟火生气。
贾琮和郑小海夫妇道别,在原约定的租金上,加了十两,又约定下次回程,还租他们的船来座。
那两夫妇千恩万谢的答应,说了不少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喜庆话,听得芷芍俏脸通红。
这一路上,郑小海夫妇见他们两人,青春年少,样貌出众,举止亲昵。
只当他们是对回门的小夫妻,如今得了人家大笔银子,总要说些吉祥话讨好。
等到贾琮和芷芍下了船,还隐约听到郑小海婆娘欢喜的声音。
「当家的,这两个月可是走了好运道,又遇上这麽好的主顾,多来几次这样的生意,两年的吃穿都足够了……。」
郑小海笑骂道:「憨婆娘,你就闭嘴吧,这也瞎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贾琮耳聪目明,自然听到这几句闲话,笑笑也不在意,他包租了郑小海的船用了三十两银子,后来又见夫妇为人实在。
想着回程扬州时再座他们的船,所以付钱的时候加了十两。
四十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之家,衣食无忧过大半年时间,也怪不得这两夫妻欢喜。
……
他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停靠的船只,突然想到周正阳牵扯进水监司大案,他在大周已无立足之地。
如果换了是自己,最好的对策便是出海外逃,从此天高皇帝远。
不过沿途有数个卫所镇守,只怕他插翅难飞。
各卫指挥使都和周正阳平级,军中同级军将,都是可相互替代和竞争的冤家,这个时候那个会对他客气。
这个念头只是略微想了想,并不怎麽放在心上。
他回头看向身边,芷芍拎着小包袱,望着在晨光中渐渐喧嚣的姑苏城,明眸波光流动,肤如凝脂,俏脸生晕,说不出的娇美可爱。
贾琮见她眼梢眉角,喜动颜色,更增风姿,想来是立刻要见到师傅师姐,心中十分愉悦。
笑着从她手中接过包袱,背在自己身上,也不叫马车,只是牵着她的手出了码头,准备找个地方吃过早食。
然后沿途看看姑苏的风情,再去蟠香寺落脚。
……
就在贾琮和芷芍走出码头时,另一艘客船正从码头启航,沿江而上,向着金陵的方向行进。
这艘船上的水手只有三四个,乍看和一般的行船汉子没太大区别。
但有心留意,就会发现,这几个水手精神健旺,手足轻便,和寻常水手有些不同。
船头站在一个身材婀娜,眉眼秀丽,风韵撩人的少妇。
和她并排而立,是个身形苗条高挑的少年,脸如敷粉,发乌如墨,俊美照人,只是目光有些冷漠,让人难以亲近。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这少年雪腻的耳垂上,有细微精巧的耳孔。
不过就算有人发现这样的细节,也不会放在心上。
江南数州自古富庶,文教发达,民风也比神京等北地大城开明,富商豪门千金,易钗而弁,出门游玩,也是常见之事。
那风姿撩人的少妇说道:「邹公子,我们这一路不仅去了海山渚,连沿途水路都查看过,还是毫无头绪。」
这两人一个是入金陵不久的邹敏儿,另一个是姚家酒铺掌柜许七娘。
那日两人见面谈起,中车司在金陵卫安插的密探陈魁山,随着周正阳逃窜而失踪。
有人在镇江以东,一个叫海山渚渔村,见到陈魁山露面,但之后这个人又销声匿迹。
金陵卫中和周正阳相关的要犯,不是随着周正阳逃窜,就是被人暗杀灭口。
所有相关的线索,都成了断线的风筝,金陵应天府和派驻大理寺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那个失踪的中车司密探陈魁山,是邹敏儿唯一可以抓住的线索。
当邹敏儿提出要沿江查找线索,并且亲自去一趟海山渚,许七娘也感到有些意外。
在邹敏儿下金陵之前,金陵中车司人员并没接到,收集追查周正阳下落讯息的手谕,因此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深入。
许七娘之所以会打探出陈魁山的讯息,并不是要探寻周正阳的下落,而是因为陈魁山是中车司的人,不能无缘无故失踪。
她没想到邹敏儿样子文秀,竟也不怕辛苦,要做沿路巡查苦差事,用心执着,做事勤勉,和她稍显柔媚的外面,迥然不同。
她还知道邹敏儿身在教坊司贱籍,这样不堪的身份,却能被神京杜档头器重,果然是有些不同寻常。
根据神京中车司手谕,邹敏儿下金陵全权署理周正阳一事,金陵中车司入档人员,都要在此事上受她节制。
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邹敏儿既然要沿途水路巡查,作为邹敏儿在金陵的第一关联人,许七娘自然要全程相随。
甚至她还带上姚家酒铺里精干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
而这一路巡查过程中,许七娘见邹敏儿事事亲历,安排细密。
每到一处便在码头丶脚店丶酒肆等处查问,深思谨慎,不厌其烦。
许七娘不是没见过处事用心之人,却没见过像邹敏儿如此执着坚韧的,行事举止和她年轻娇嫩的外表,实在很不相称,透着古怪味道。
她只知道邹敏儿的身份,是一名教坊司的乐伎,却不知道她曾是金陵水监司邹怀义的独女。
而周正阳一案,隐藏当年水监司大案内幕,多半就是邹家堕入阿鼻地狱的根源。
这是邹敏儿最大的心结,她对此事倾注的执着和狂热,局外人是很难理解的。
……
邹敏儿说道:「周正阳提前得到讯息,逃过大理寺缉捕,按常理他绝不敢躲在金陵城中某地。
金陵城就算再大,也经不起应天府丶大理寺丶锦衣卫等各方排查搜捕,躲得再隐秘都会被人翻出来。
而且据七娘所说,金陵都指挥司为了回避嫌疑,都指挥杜衡鑫也派出精干人手,在金陵城协助搜捕周正阳。
所以此人必定不可能隐匿在金陵,而是第一时间就已离城出逃。
陈魁山身为他的心腹,没在金陵城中被灭口,而出现在距离金陵百里外的镇江渔村,只能说明周正阳也曾逃匿到此处。」
许七娘见她年纪轻轻,应该没太多任事阅历,但心思缜密细腻,句句都说在点上,丝毫不差,心中也惊奇。
一个教坊司的乐伎,到底是怎麽练出这种气度能耐的。
许七娘却不知道,邹敏儿被贬入教坊司后,才被杜青娘搭救并招揽入中车司。
那个时邹敏儿被悲惨不堪的遭遇,扭曲和磨砺出异常坚韧的心性。
将近两年的时间,杜清娘只让邹敏儿做一件事,负责各地线报的筛选分析。
从各种纷繁复杂,良莠不齐的信息中,分析比对出有用的信息,找出中车司需要的真相脉络。
这需要施行者具备出色的文书能力丶缜密细致的思维丶执着沉稳的耐心。
再加上杜清娘时时对她进行点拨,这才将一个本为娇弱闺阁,磨练成冷厉细致的中车司干员。
……
邹敏儿又说道:「我们这一路行船,每航线五十多里,都会被沿途卫所巡逻快船的盘查,不可谓不严密。
周正阳如果走水路,沿着长江口入海外逃,可能性也是极大的,毕竟他牵连的事情,在大周境内已难善了。
金陵是海政大埠,周正阳高居正三品武官,在金陵经营多年,即便有些外海洋商关系,也不算奇怪的事情。
但他想要躲过沿路卫所快船盘查,顺利入海,几乎是不可能的。」
许七娘说道:「如果他因沿途卫所盘查,没办法沿江入海,那就还藏匿在沿江某个市镇乡村。
可这沿途经过五个州府,幅员近千里,数百个村镇,要想把他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邹敏儿目光闪烁,说道:」也有可能他已经外逃出海!」
许七娘一脸惊诧:「这怎麽可能,从金陵至松江,沿途要经过五大卫所,这样也能出逃入海,那他也太神通广大了。」
邹敏儿声音幽冷,说道:「其实法子还是有的,比如有人熟悉水道,带他避过沿途盘查,或者沿途卫所有人徇私……。」
许七娘一听这话,心中猛然一跳,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心思却足够深险,要是这种推测之言上报,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
玄墓山,蟠香寺。
苔痕上阶绿,故道恍如昨,斑驳山门旧。
时间过去两年,蟠香寺丝毫没变,变得是曾与它相关的人。
芷芍上去敲响门钹,来开门的值守女尼,正巧是个熟面孔的。
那年贾琮为了寻访芷芍,带了英莲到蟠香寺大作布施,隐约记得就是这位值守女尼接待。
那女尼法号静悬,算起来是芷芍的师姐。
当年芷芍在庙中都是一身佛衣,如今却是一身俏丽明媚的俗家打扮,那静悬见了她微微一愣,但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一边笑着请他们进来,带到知客房安坐后,又急急忙忙去了内院通报。
每过一会儿,就见妙玉扶着满脸笑容的修善师太,进了知客房,妙玉身后还跟着个俊俏清秀的姑娘。
芷芍看到修善师太,高兴得掉泪,在她落水垂死之时,被修善师太所救,前尘尽空,又得她引导安抚,这份情义自然非同一般。
只是芷芍两年没见师傅,见她一脸病容,比以前苍老憔悴许多,眉宇之间有股虚弱散乱的暮气,心中一阵心酸。
妙玉见了芷芍回来,脸上的清冷冲淡,似乎一下子消解。
眉眼之间弥散喜意,笑容绽放,仿佛昙花静芳,清艳夺目,隽雅动人。
看得一旁的贾琮都微微一呆,他上次到蟠香寺找寻芷芍,妙玉见了他总是一脸厌烦,冷言冷语,就像要被他夺走至宝一样。
虽然最后送行之时,妙玉稍微有了些好脸色,不过贾琮却从没见她笑过。
更没想到,这小尼姑笑起来这麽好看,真是罪过。
妙玉似乎感受到贾琮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样,笑容慢慢收敛,对这贾琮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修善师太对贾琮微笑道:「贾公子别来无恙,风采胜于往昔,多谢你送静慧回来。」
贾琮笑道:「师太无需客气,你们许久未见,还是入内堂叙话,我在这里稍坐即可。」
蟠香寺是尼庵,内堂禁绝男客入内,即便贾琮和芷芍的关系,也是不行的。
芷芍和修善师太两年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贾琮才会有此一说。
修善师太是有道僧尼,豁达通透,坐下和贾琮又聊了几句,又吩咐静悬奉茶招待。
才被妙玉和芷芍扶着进了内堂,师徒三个久别再见,且修善师太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好,自然有些体己话要说。
芷芍进内堂时刻,还回头看了贾琮好几眼,直到贾琮对她点了点头,她才跟着修善师太和妙玉进了内堂。
等到她们三人进了内堂,静悬出去奉茶,知客房里却还有一个未走。
那人容色清雅秀丽,肌肤莹白生香,虽身形苗条清瘦,却已显出婀娜韵致,衣裳略有旧色,却片尘不沾,矫矫不群,风姿冲淡。
贾琮笑道:「岫烟姑娘,好久不久,你可长高了许多,快不敢认了。」
那人正是方才未离开的邢岫烟,她一向常住蟠香寺,早把自己当做寺里一员。
方才修善师太师徒三人进内堂说话,静悬师太又去了内堂准备茶水,她觉得自己总要留下,知客房只留贾琮一人,未免失礼。
两年前贾琮初见邢岫烟时,她还一团孩气,是个买了朵绢花,都要高兴许久女孩。
两年过去,形容样貌变化不小,不过贾琮还是一眼认出。
邢岫烟性格豁朗恬淡,独自对着贾琮,不知怎麽也不害羞窘迫,反而落落大方。
她想到那日妙玉所说,贾琮会是个有胸襟的,并不会因嫡母不慈,而随便迁怨于她。
便大着胆子说道:「琮表兄也别来无恙。」
说完话一双妙目流波婉转,打量贾琮的表情,想印证一下妙玉姐姐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
她心性随遇而安,如贾琮因邢夫人,对她有所漠视,虽会有些难过,不过她也不会介怀太久,当然贾琮不会因此隔阂最好了。
贾琮笑道:「我一切都好,算起来我们两个,不仅是昔日旧识,还是表亲之谊,岫烟妹妹更加不用外道了。」
她叫了一句琮表兄,贾琮回了句岫烟妹妹,彼此之间心照不宣,达成某种默契,虽然没说什麽话,却又像是说了很多话。
邢岫烟听了这话,眉眼露出笑容,甜润文静,心中欢喜,妙玉姐姐果然没有猜错,他的确不是个小气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