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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圣心起推事
荣国府,荣庆堂。6?9?s?h?u?x?.?c?o?m?
贾家乃大富豪奢之家,最讲究保身荣养之道,特别是贾母已上了年纪,日常作息保养便更注重。
每到冬天,因夜晚变长,所以她尽量少午睡,怕影响晚睡安稳,但是到了盛夏,因白日时长,却必会午休半个时辰。
而这个时间只要留一两个小丫头,守着贾母就行,鸳鸯丶琥珀等大丫鬟正好也能得闲,或是找地方说笑,或是回自己屋里收拾。
鸳鸯回了自己房间,取出从迎春那里带来的小包裹,拿出那双做了一半的秋靴,就着窗外午后的阳光,一针一线做起鞋来。
想起那日从东府回来时,贾琮拿出摺扇给他遮阳的情形,嘴角微挑,露出一丝笑容,手上的针线愈发灵巧起来。
其实她对贾琮确实动了心思,但她知道贾琮不是府上寻常的爷们。
小小年纪,能文能武,名声已如此响亮,而且还被朝廷封了爵位,赏赐了府邸,这等能为本事,当年的老国公也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物天底下都难找出第二个,虽然让人看着欢喜,但也是愈发难以高攀。
自己不过是个奴才丫头,彼此身份实在悬殊,这府上的沟坎又如此繁杂。
她和晴雯丶五儿等从小服侍贾琮的丫鬟,又完全是两码事,彼此之间亲疏有别,就算心中生了念头,多半也是个妄想,注定是没影的事。
但能时常见到他,说上几句话,也就算件极惬意的事。
只要老太太还在世一日,她就能在这府上安稳一日,算起来还有不少年头吧,便是白日梦,多做上一天也是好的。
所以对鸳鸯来说,眼下就一直这样着就是挺好的,至于以后会怎麽样,乾脆撂开手不去想,免得自寻烦恼。
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门外一人问道:「姑娘在房里吗?」
鸳鸯听出是自己嫂子的声音,不禁眉头一皱,连忙将手上的秋靴塞到被子下面。
她这个嫂子惯爱趋炎附势,巴结讨好,因此素来都被鸳鸯看不上,觉得自己这嫂子,就是个专管九国贩骆驼的。
如今已做了老太太房里浆洗头儿,却还是有些不足,日常在丫鬟婆子中搬弄是非的事没少干。
这大中午也不找地方凉快,巴巴的找上门,多半也没什麽好事。
见了金文翔媳妇进来,皱眉问道:嫂子,不在前头忙,这会子怎麽到我这里来了?
金文翔家的笑道:「我找姑娘来,可是有天大的喜事,等我和你细细说来,方才大太太找了我和你哥哥,说是大老爷看上了你。
要娶伱做姨娘呢,你听这还不是天大的好事,也就是姑娘这样的人物,才有这种福气呢。」
鸳鸯一听这话,一股寒气直冲了头顶,刚才她还觉得有老太太在一日,她就能府上安稳一日,也算极好的事情。
这才转眼功夫,她嫂子就说出这麽恶心的事,府上大老爷最好色荒淫,头发胡子都白了,还娶一堆小老婆,平时鸳鸯见了躲都来不及。
不知怎麽自己就落了他的眼,如今竟还想来作践自己,自己嫂子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像是捡了天大金元宝似的。
想到这些,鸳鸯俏脸气得通红,骂道:「收了你这烂了舌头的嘴,卖自己妹子做人家小老婆,这也叫喜事,我可没你这样不要脸!
老太太顾念我服侍一场,让哥哥和你在房里应了差事,足够一家子过活了,可你们心还不知足,居然听人唆使,让我去给人做小老婆。
你们羡慕人家女儿做妾做小,一家子没脸没皮,仗势得好,你们看的眼热了,也想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若做小老婆得脸,你们就想着可以逢高再往上爬,也不怕摔死了,我若不得脸败了,你们把王八脖子一缩,死活都不关你们的事。
我劝你们早点死这心,要做小老婆,你们自己去就成!
我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就是去死,也绝不应这事,不管那个让你来说,你只管去回!」
……
金文翔两口子那日被邢夫人叫到东路院,说了大老爷要纳鸳鸯为妾之事,两口子回来商量妥当,本来当天就要和鸳鸯说这事。
可巧贾母那两天身子不爽利,片刻离不得鸳鸯,这事也就耽搁了两天,直到邢夫人那里催促,金文翔家的才抓住晌午的空子过来。
她本来是满怀希望,觉得这事没有不成的,鸳鸯也必定愿意,那个笨蛋会姨娘主子不做,却要做奴才丫头,却万没想到鸳鸯是这样嘴脸。
她毕竟是鸳鸯嫂子,被自己小姑子骂得狗血喷头,一钱不值,老脸算是丢得乾乾净净了。
不过她远没有鸳鸯的口才和急智,虽然被气得满脸通红,却又找不到话回怼。
而且自己一家子就靠着鸳鸯得势,她也不敢和这小姑奶奶真撕破脸。
金文翔家的正臊得慌,一双眼睛无意间乱瞟,突然看到床上被子中露出一角东西,分明是只男靴。
方才鸳鸯见有人进来,匆忙将那双做了一半的秋靴塞到被子里,却是不小心没遮盖严实。
金文翔家的方才被鸳鸯骂狠了,心中正羞恼得不行,如今突然抓到了痛脚,便忍不住上前掀开被子。
绣床上一双做了一半的男靴赫然在目,鞋帮上针脚细密精致,上面插着的银针还没来得及拔下。
鸳鸯见她嫂子突然掀了被子,被她看到了私隐之物,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金文翔家的冷笑道:「姑娘这是给那位爷做的靴子,宝二爷房里十多个丫头,自然用不着别人动手,二奶奶的火盆子姑娘更不会去踩。
我知道姑娘素来心气高,也只有东府那位能入姑娘的眼睛。
姑娘刚才说的要是真心话,我倒佩服姑娘硬气,那也就罢了,可你摸摸自个儿良心,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你哪里是不愿意做人家小老婆,你只是不愿做大老爷的小老婆而已,你看看你连鞋都帮人家做了。
方才大太太还说看到你和琮三爷在一起,我和你哥哥都是不信的,还帮着你说好话,如今姑娘又拿什麽话来说嘴。
我劝姑娘一句话,东府那位爷谁不知道是个金疙瘩,可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到的。
姑娘让我们死了这条心,我倒劝姑娘死了这个念头,省的话头落到老太太和大老爷耳朵里,自己以后活受罪。
这事我也管不了了,大太太不问也就罢了,要是我问我,我只让大太太自己和你说去,哼!」
看着自己嫂子气冲冲走了,鸳鸯一下坐到了床上,愣愣的看着那双没做完的秋靴,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
杨宏斌将抓捕周正阳失利的消息,用八百里快马急送,等消息送达神京之时,却比鑫春号用飞羽传递的消息,整整慢了三天。
艾丽的两个女徒弟去神京时,不仅带了十几只经过训练的野鸽,还有一只艾丽从辽东带了的海东青。
她这次随着贾琮南下,除了随身那只叫鹰奴的海东青,还有另外两只从小驯养的海东青,这次便让两位女弟子带去了其中一只。
因飞羽的传信过程中,野鸽虽飞行速度不慢,但是在空中,野鸽还是有天敌,经常会成为鹰隼等大型猛禽的猎物。
但海东青却完全没有这种忧虑,且它的飞行速度比野鸽更快,
之所以在南方信战布置一只珍贵的海东青,就是为传递最为紧急的消息,而这次的信息传递,不过是曲泓秀做了次实际演练。
……
大周宫城,乾阳宫。
空旷阴森的大殿,御案之前,站着两人,跪着一人,气氛异常凝重,似乎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站着的两人中一人须发灰白,年过五旬,气势老而弥坚,正是兵部尚书顾延魁。
另外一人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五官端正,蓄一口美髯短须,仪表堂堂,如果贾琮看到此人一定会认得。
这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推事院主理院事周君兴。
而跪在地上那人是大理寺卿韦观繇。
嘉昭帝看过从金陵送来的八百里快报,知晓大理寺和五军都督府下金陵拿问周正阳,居然被此人逃之夭夭,不禁大为震怒。
便急招兵部尚书顾延魁丶大理寺卿韦观繇入宫奏对,原本还应传召管辖金陵卫的五军都督府之中军都督入宫,只是被嘉昭帝自动忽略了。
他一贯城府深重,这次大理寺和五军都督府的人还没到金陵,周正阳便能从容逃离,不用说是提前得知了神京方面的消息。
那名在辽东抓捕的重犯,由大理寺接收关押,也是由大理寺审讯取得实证。
更是大理寺卿韦观繇亲自入宫请旨,请求朝廷缉拿周正阳。
因此,不管是大理寺卿韦观繇,还是大理寺左寺正杨宏斌,这两人都没有泄密的理由和动机。
但是五军都督府的人就不好说了,如今五军都督府已成四王八公旧勋养老之地,里面尽是些混吃等死的家伙。
这些前朝的陈腐旧勋,要说对皇帝没有怨怼之言,谁又能相信呢。
金陵水监司大案被重新打开缺口,这次牵涉到金陵卫指挥使周正阳,而金陵卫正是隶属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管辖。
一旦周正阳落网,谁知道他会供出什麽要命的内幕。
作为金陵卫的上峰管辖衙门,五军都督府很难避免被牵扯其中。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从五军都督府方面提前泄露消息,让周正阳从容逃离,避免其人落网,导致反噬其身,这种可能性无疑是很大的。
不管是兵部尚书顾延魁,还是大理寺卿韦观繇,都是久经宦海沉浮的老饕,自然能想到这层原因。
而这次圣上传了他们入宫奏对,却并没传召涉事的五军都督府官员入宫,说明嘉昭帝已对五军都督府起了疑心。
这让大理寺卿韦观繇多少松了口气,有了这层理由,大理寺在金陵抓捕人犯失手,大理寺和杨宏斌承担的罪责也能轻几分。
但这次下金陵缉拿周正阳,勘察水监司大案疑点,大理寺是本次事务主理衙门,周正阳提前逃脱,大理寺也是难辞其咎。
所以,韦观繇一进乾阳宫,便跪地领罪,总也要摆出一个应有的姿态,也好让圣上消掉几分火气。
不过,当他们看到被同时传召入宫奏对之人,还有推事院事周君兴,心里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方知此事并没他们想的那麽简单。
……
大周朝堂之上,哪个不知这周君兴是出名的酷吏,朝堂内外人称周阎罗。
当年嘉昭帝初登大宝,朝局动荡,隐象频生,为稳定局势,曾花了极大的心思,据说周君兴在其中出了大力。
所以尽管此人当年私德口碑不佳,曾经诬告上官,谋其美妾,为人诟病,嘉昭帝还是一再予以容忍。
但后来周君兴得罪人实在太多,几番被朝官联名弹劾。
最后嘉昭帝为了平息众怒,只能让他做了炮灰,把他打发到德州做了名参军,其实已是高举轻放,留了他一命。
四年前,嘉昭帝有意启用处于半废弃的推事院,又将周君兴从德州参军任上,调任推事院事一职。
当年先皇之时,推事院初立,职权在三司之外,稽查秘案要案,皇权特许,无孔不入。
嘉昭帝初登大宝时,根基浅薄,内有吴王馀党肘制,外有隐门馀孽生乱,嘉昭帝为稳定局面,曾重用推事院扫平障碍。
推事院虽给皇帝立下奇功,但行事酷烈,不知多少文臣武将,死在推事院的手中,那时推事院三字,在神京可止小儿夜啼。
后来嘉昭帝坐稳龙位,朝堂百官对推事院之祸,隐惧极深,官衙串联,朋党交合,联名上奏取缔。
嘉昭帝为平息内外纷议,且此时推事院已得毕功,到了该收刀入鞘之时。
于是推事院缉案丶刑审丶谍情等权柄被三司丶五军都督府丶兵部等瓜分。
推事院成了被拔掉爪牙的癞皮狗,长达六七年时间,变成了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闲散衙门。
可是,等到嘉昭帝登基十年,帝位已稳如泰山,宇内臣服,圣心可称量天下。
于是,推行新政,富国强兵,超迈先王,成立嘉昭帝心中炽烈之志。
重启推事院,便成了他施政保障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自从周君兴坐上推事院事的位置,便不遗馀力在神京各官衙安插耳目,收罗人才,培植心腹。
虽这几年推事院稳扎稳打,并未露出当年凶戾之气,但在嘉昭帝的支持之下,其实力已与日俱升。
不管是当年协同大理寺,同下金陵处理水监司大案善后,整顿梳理金陵陪都官场。
还是为推行新政实施,一夜之间缉拿定罪五名四品以上高官,震慑朝廷内外抨击抵触新政的旧党官绅。
都显示出推事院已再显峥嵘,显示出极强的执行力和杀伤力。
那些曾历两朝风云的朝野老臣故旧,似乎又从这个几度起伏的凶戾衙门,闻到了似曾相识的血腥味。
……
如今大理寺下金陵缉拿周正阳失利,重要信息泄密已昭然若揭,五军都督府已勾起嘉昭帝疑虑。
大理寺卿韦观繇丶大理寺左寺正杨宏斌,虽然能洗去嫌疑。
但是周素卿的供词消息,首发之地是在大理寺,谁能保证大理寺中其他人员没有嫌疑!
在这件事情上,大理寺自身蒙诟,其侦刑之权,已失先机。
不管是顾延魁,还是韦观繇,他们都深知,嘉昭帝此时传召周君兴一同入宫。
那便是要动用第三方推事院之利,侦缉五军都督府和大理寺的泄密之事。
这也是嘉昭帝向朝堂内外昭告。
沉寂许久的推事院,将会重新从三法司手中夺回曾被瓜分的的缉案丶刑审之权!
嘉昭帝为政一向善于借力打力,这次大理寺和五军都督府缉拿周正阳失败,却成了推事院重新崛起的契机。
不管是顾延魁,还是韦观繇,心中都感到一种沉重的压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