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木,如若此事为真,难道我等真要与其余的弟兄们兵戎相见?" 沉默半晌之后,此间天地的沉默终是被一道有些憔悴的声音所打破。 放眼望去,只见得一名瞧上去三十余岁,赤裸的臂膀上有着一道刺青的夷人骤然起身,颇为激动的咆哮道。 他们永宁狼兵虽然一向以骁勇善战而着称,威名早已传遍了西南诸省,但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卷入战争。 毕竟今次不同于以往的"侵略",无论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都没有所谓的"补偿"可言。 永宁城中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老爷们"可不会在乎他们这些普通夷人的伤亡。 "就是啊吉木,若是跟别的土司打仗也就罢了,虽说大头都被族中的老爷们占去了,但我等多多少少也能落得些许好处.." "咱们自己人内斗,不仅划不来,还会让汉人们看了笑话.." 只片刻,略有些沉重的气氛便被打破,窸窸窣窣的声音重新于羊肠小道响起,也令"吉木"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没有料到,在场的这些族人们,竟然对于"内斗"如此抵触。 "够了!"许是怕任由身旁的族人们继续探讨下去会"动摇军心",一直抿着嘴巴,迟迟不发一语的"吉木"顿时大吼一声,气急败坏的呵斥道:"这是族长的命令!" "你们谁敢有意见?!"言罢,吉木便是抓起地上的长刀,一双毫无感情的眸子,阴冷的注视着在场群情激愤的族人们。 此话一出,盘腿坐在羊肠小道上的夷人们顿时没了脾气,似是失魂落魄般低下了头颅,但眸子中仍是透露着浓浓的不甘。 都说汉人最是重视尊卑规矩,但在他们看来,他们永宁内部,实则身份等级更为森严。 像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夷人,完全没有拒绝"永宁宣抚使"命令的资格和身份。 可话虽如此,他们在场的这些人,除了年纪最小的"那黑",其余大多已然娶妻生子,自是不愿意去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内斗"。 望着眼前"毫无斗志"的族人们,为首的吉木心中幽幽一叹,转而话锋一转,宽慰道:"或许不至于此,听闻老妇人已是病入膏肓.." 嗯? 听得此话,本是无可奈何的夷人们纷纷下意识抬起了头,眸子中满是希翼和错愕。 若是"内斗"能够有惊无险的顺利解决,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我曾听闻,老夫人那边与明廷走的颇近.."像是没有察觉到眼前族人们脸上的异样一般,身材精瘦的吉木仍是微微眯着眼睛,自说自话。 自独子奢崇周暴毙而亡之后,自知处境堪忧的奢世续便主动搬离了"危机重重"的老寨,领着麾下的些许死忠"寄居"在泸州城中,近两年更是搬到了成都府城。 "哼,这是我永宁家事,哪里轮得到明廷来指手画脚?" "难不成,明廷还想要重新扶持一位宣抚使?" "明廷好大的胆子!" 奢世续终究曾生育并抚养了上一任宣抚使奢孝周,并且在"播州之乱"过后,率领着他们永宁狼兵南征北战,使得他们永宁的领域扩大了数倍不止。 故此,在场的夷人们自是不可能对奢世续口出怨言,矛盾自然而然也被转移至明廷的身上。 "要我说,咱们永宁,早该给那些汉人一点颜色瞧瞧了,隔三差五便找咱们收税,这分明是不给我等活路。" "可不,杂七杂八的课税,越来越多了,偏偏还不能一视同仁,单独针对咱们夷人?!" "可惜族长不肯为咱们说说话..." 提起"明廷",在场的夷人们再度激动起来,脸上的肌肉也是随之挤到了一起,仿佛受到过无尽的委屈一般。 这几年,如若不是有着族长的"补贴",明廷这些杂七杂八的课税,早已令他们难以生存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族长何时亏待过我等?!"眼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为首的吉木便是抿了抿嘴,面无表情的呼喝道。 族长奢崇明对于明廷的态度始终游离不定,他也仅仅是胡乱揣测罢了,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哪里有他的好果子吃? "此话倒是不假.."因为天色已黑,在场的夷人们自是没有注意到吉木脸上的异样,纷纷点头便是同意。 自奢世统病故,族长奢崇明继任"永宁宣抚使"之后,便是力排众议将战时的"赏格"提升了不少,令他们多多少少都从"战争"中分润了些许好处。 "行了,快动身吧,别让城中的老爷们等急了。" "如若我等去得早,说不定还能混上一口肉吃.." 抬头瞧了瞧周遭已是完全漆黑的环境,吉木便是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朝着在场的夷人们催促道。 本来只是想短暂的歇歇脚,却不曾想平白耽搁了些许功夫,估计待会要连夜赶路了。 "对对对,赶路要紧!" "要是能吃上一口肉,就最好了!" 此起彼伏的呼喝声中,数十名夷人着急忙慌的于山路上起身,随意打了打尘土之后,便是紧紧跟在吉木的身后,精神奕奕的朝着远处山脚下的永宁城而去。 但望着眼前族人的背影,年纪最小的"那黑"却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稚嫩的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对于自己族人口中杂七杂八的"赋税",他自是感同身受,并深受其害,但近些时日他却是从村中其余汉人的口中,却是得到了迥然不同的答案。 依着那些汉人的说法,成都府的官老爷们非但没有加重"赋税",反倒是在辽镇战事吃紧之后,主动降低了赋税。 更要紧的是,村子里的那些汉人声称,他们多缴纳的这些"赋税"最终都是落到了自家族长的腰包之中。 究竟是谁在骗他呢? 一时间,那黑心中五味杂陈,但在耳畔旁次响起的催促声中,仍是不自觉的迈动了脚步,朝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队伍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