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六月下旬的京畿之地已是足够燥热,但距离其四千五百里的叙州府更是酷暑难当,日头毒辣的吓人。 作为云贵川三省交界之处,叙州府自古以来便是川中重镇,横跨金沙江、岷江、长江,乃是当之无愧的交通枢纽,治所设在宜宾县。 往年的这个时候,叙州府的富绅豪商及土司老爷们早已携家带口的前往条件更为优越的成都府"避暑",以免遭受水汽蒸笼的折磨。 但因为朝廷于四月下旬委任了新的"叙州知府"的缘故,城中的富绅豪商们为了迎接这位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便是硬生生在闷热的府城多待了一段时日。 只是令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传闻中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方才由仕途一片光明的兵部侍郎被"发配"至叙州的新任知府却是没有半点读书人的"清贵"作风。 对于城中富绅豪商以及土司老爷们的"宴请",新任知府大人一概婉言谢绝,甚至到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着急处理历年堆积的政务,而是以维护"府县"治安为名,招募了数千名背朝黄土的庄稼汉。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一向循规蹈矩的"巡抚衙门"非但对知府大人明显有些"违制"的举动视而不见,甚至还主动送了些钱粮过来。 而巡抚衙门这一连串反常的举动,无疑是坐实了知府大人"大有来头"的传闻。 正因如此,即便知晓知府大人志不在此,但每日仍有不少富绅豪商于府衙外等候觐见,甚至还有来自于成都府的"大人物"慕名而来,希望面见这位手眼通天的叙州知府。 ... ... "大明万胜!" "有我无敌!" 距离府城不过两三里的军营校场中,才刚刚走马上任不过月余的叙州知府洪承畴背负着双手,略有些不满的盯着校场中经过多日训练,依旧显得有些懒散的队列。 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训练出一支"有模有样"的军队,他不仅效仿京营,以"足额足饷"为条件招募士卒,并且还专门从踊跃报名的百姓中选取了一批正值壮年,且平日里没有恶名恶习的良家子。 可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群脸颊上仍是残存着些许青涩朴实的"士卒们"对于最基础的军阵,仍是生疏的厉害。 "大人息怒,"似是知晓身旁文官脾气秉性有些焦躁,不远处一位身着甲胄的中年武将便是欠身抱拳道:"这些瓜娃子们种习惯庄稼了,还是要多给他们些时间。" 话虽如此,但武将望向校场中数千"新兵蛋子"的眼神中也是充斥着浓浓的不满。 若非身旁的知府大人"恩典",只怕校场中这数千瓜娃子还在黄土地里苦哈哈的挥着锄头,哪里能像现在这样顿顿吃饱饭,甚至月末还能领到不菲的军饷? "王守备言之有理。"闻声,身着崭新官袍的叙州知府洪承畴便是头也不回的点头应道,并且不假思索的吩咐道:"今日的晚饭,给儿郎们多添些肉.." 自家人知自家事。 因为"急于求生",自他走马上任以来,几乎每日天光大亮,校场中的这些新兵蛋子们便要出营操练,一直到太阳落山之后,方才能够回营休息。 若非军中每日都能够保证足够的吃食,并且又有明晃晃的饷银作为动力,只怕军中早就出现些许怨言,继而导致他之前的努力全部前功尽弃。 "呃,"被称为"王守备"的武将本是想要劝谏洪承畴多些耐性,却不曾丝毫没有动摇文官的决心,只得无奈点头称是:"卑职遵令。" 他虽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祖上早在蒙元时期便在叙州府定居,但身旁的文官可是自京畿之地而来的"京官",来巡抚衙门都要客客气气,主动送来钱粮,背景实在通天呐。 更要紧的是,自太祖建国以来,何曾出现过文官走马上任,身旁居然有百余名身材魁梧的"亲兵"护送的情况? 近些时日,在他有意的"巴结"之下,他已是彻底弄清了身旁文官"亲兵"的身份。 这些身材魁梧,瞧上去训练有素,但模样却是有些青涩的"亲兵们"分明就是大明的"中央军",直接听从天子指挥的京营将士。 "王守备尽忠职守,本官一切都看在眼里。"就在"王守备"迈步即将离开之际,洪承畴不辨喜怒的声音便在其耳畔旁响起。 "卑职本分,大人谬赞了!"尽管投身行伍多年,早已见惯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王守备仍因为洪承畴的一句赞赏而心情激动。 原因无他,这位叙州知府可是代天巡狩的封疆大吏,更是天子心腹中的心腹。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作为"地头蛇",十分清楚叙州府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岌岌可危"的处境。 自府城西南而出,不过数十里便是永宁奢氏的地盘,再往南走便是贵州省,直接与水西土司安氏的辖地接壤。 对于这些虎视眈眈的土司,他远比市井间的百姓们有远见的多,知晓这些看似臣服的土司心中,实则皆是藏着一颗拥兵自重的野心。 故而即便是出于"自保"的角度,叙州府多些披甲执刃的士卒,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去忙吧。"点头示意之后,洪承畴便将目光从武将的身上收回,转而重新看向校场中挥汗如雨的士卒们。 叙州府位于三省交界处,刚刚那"王守备"为人虽是有些贪财好色,但总的来说却是有些真本事傍身,不然难以在此等鱼龙混杂的地方立足。 至少在操练行伍,以及提防永宁奢氏这件事上,作为叙州府地头蛇的"王守备"与他有着明确的认知。 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嘴唇,洪承畴便在校场中诸多士卒敬畏的眼神中,脱去身上略有些沉重的官袍,赤裸着上身,一并操练起来。 拥兵自重的永宁奢氏随时有可能犯上作乱,时间不等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