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行人行至乾清宫暖阁之后,朱由校一边命角落处的随侍宦官为眼前文官送上一杯热茗,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这名在历史上被活生生"累死"的辽东巡抚。 若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随着辽东经略熊廷弼在泰昌元年不堪朝中御史言官的弹劾,被迫辞官回乡,近些时日于朝中风头正盛的袁应泰便会接替其位置,而眼前的薛国用也会顺势升任辽东巡抚。 与诸多"眼高手低"的东林官员所不同,薛国用曾常年在辽东任职,熟知行伍之事,秉承熊廷弼此前制定的诸多政策,事无巨细必亲自过问。 在薛国用的努力下,辽东因经略熊廷弼去职导致人心浮动的局面,竟是有所缓解。 只可惜几个月过后,本就身体状况不佳的薛国用便因辽东日益繁忙的公务而累倒,从此大权在握的辽东经略袁应泰再也无人掣肘。 袁应泰早年间虽与经略熊廷弼配合默契,但却从无主政一方的经验,故此在广宁巡抚王化贞的建议下,直接推翻了熊廷弼及薛国用此前制定的诸多战略,广泛收拢蒙古流民,希望"以夷制夷"。 但被袁应泰寄予厚望的"蒙古流民"并没有如愿为大明尽忠职守,反倒是在建奴大军兵临城下之际,选择了"落井下石",继而导致辽沈两座辽东重镇在短短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先后沦陷。 自此,朝廷与建奴在辽东战场的平衡被彻底打破,巡抚薛国用也因为积劳成疾,于任内病逝。 轻轻敲击着眼前桌案,朱由校将复杂思绪缓缓收回,转而轻轻开口:"薛卿家久在辽东,却不知如何看待辽东局势?" 虽说如今辽沈等军事重镇尚在,但朱由校仍不敢有半点掉以轻心,以免重蹈"后世"覆辙。 "启禀陛下,我大明于萨尔浒之战中损失惨重,虽有经略大人力挽狂澜,但眼下仍应以休养生息为主,不宜妄动刀兵。"犹豫片刻,经验丰富的薛国用终是缓缓起身,略有些迟疑的朝着案牍的天子拱手说道。 他虽然久在辽东,但多多少少也对京师局势有所耳闻,知晓朝中不少官员终日将"复土"挂在口中,妄想即刻出兵越过浑河,平定女真。 眼下薛国用最担心的,便是眼前正值青春年少的天子会听信"谗言",错误判断辽东形势。 "爱卿所言甚是,朕也是这般想的。" 听闻耳畔旁响起的话语,朱由校不由得轻轻点头,眼神愈发柔和,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 据他近些时日了解,现任广宁巡抚王化贞此前并无太多在地方上为官的经验,反倒是擅长医术,且为人相对"和善",不似寻常东林官员那般咄咄逼人,故而与朝中其余党派官员的关系均是相对融洽。 故此在万历末年,彼时尚为右参议的王化贞方才得以镇守广宁,并以招抚蒙古部落之功,晋封为广宁巡抚。 "陛下英明,如今建奴势大,我大明当以固守城池,整饬行伍为首任。"见朱由校好似颇为认同自己的观点,薛国用赶忙趁热打铁的说道。 自古以来,君臣相疑,便是边镇最大的隐患之一,唯有中枢稳定,边镇主帅方才能够大施拳脚。 "薛卿家,对蒙古诸部如何看?"轻轻摆手,示意薛国用不必多礼,朱由校转而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近些时日于朝中争议不断的蒙古部落。 自"隆庆和议"之后,朝廷与蒙古诸部的关系便是缓和了不少,其中诸如"内喀尔喀部"更是主动归附大明。 但随着建州女真于辽东崛起,大明与蒙古人之间本就不算牢靠的盟友关系也是宣告结束,蒙古诸部虽然没有随建州女真"助纣为虐",但也没有从旁相助,始终保持着作壁上观的态度。 在这个过程中,分兵驻守广宁的王化贞便是坚持"以夷制夷",大力招抚蒙古部落,以免其沦为女真鞑子的附庸。 但辽东经略熊廷弼则是认为蒙古鞑子与建奴乃是"蛇鼠一窝",不可对其委以重任,甚至不可招抚收纳,以免在战时腹背受敌。 对于是否收拢蒙古流民,朝中官员也是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 现在,朱由校想听听薛国用的意见。 "启禀陛下,"见朱由校直接问起此事,薛国用的心中便是一沉,仔细斟酌了言辞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回禀道:"我大明虽然经历萨尔浒惨败,但底蕴尚在,兵多将广,自是不用对蒙古人予以重任..." 这便是侧面表明态度了,朱由校轻轻点头,但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朕听闻,广宁城中倒是有几家所谓的将门世家,却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半晌,年轻天子清冷的声音再度于暖阁内响起,使得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心中都是为之一惊,脸上露出了些许惊愕之色。 放眼历朝历代,这所谓的"将门世家"可都不是好词呐。 心情跌宕起伏的广宁兵备薛国用闻言也是一惊,心道天子坐镇中枢,竟然对千里之外的辽镇局势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