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厚重,里头透出白亮的光。 兴许是昨晚睡得踏实,吃饱后的怀驰心情也从倦怠中缓了过来。 他注视着溪水中自个儿的倒影,那双算不上多明澈的眼眸微微眯着。 怀驰眼里那股认真劲儿毫不掩饰,是执拗的,是紧密到不敢松懈的,他仿佛要从那斑驳的水面上瞧出来丁宴溪的影子。 这种错觉已经真实到不像错觉。 怀驰捧着一把溪水往脸上浇,试图把自己不甚清晰的头脑浇清醒,然而除去那丝丝入扣的凉意外,再无其他。 水珠从额间滑至下巴,滴答一声融进漫流的溪河中。 怀驰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庞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沧桑感,他嘴角小幅度地上扬着,眸中蕴含的情绪复杂到像是一棵枝条阡陌纵横的树。 那树的树杈枝条是曲折的,是数不清的。 丁宴溪心口微微一滞,犹记得刚同怀驰相识时,这人也跟一棵树似的,但却是怀揣着茂盛的活力和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怀驰意气风发,执着一把剑走天涯。他有一股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自由劲,那是谁也拦不住的。 怀驰并未伤怀太久,在丁宴溪的注视下缓步过了桥。 丁宴溪未曾设想到,怀驰同老乞丐所言的‘忙活’竟是在骡马行打扫马厩。 丁宴溪虽说同怀驰分别好几年,若是只论复生的这个时间段,客观来说,他们仅仅才分开七天。 偏偏就是这样短暂的七天,怀驰搞成一副家徒四壁的凄惨模样,结识一个相谈甚欢的落魄老乞丐,如今又来到这样一个脏污狼藉的马厩干活。 丁宴溪无法预料的状况,此时一一摆在眼前。 怀驰似是毫无所谓,做起这些脏活累活事来得心应手。 他手脚麻利地忙活着,嘴上还津津有味地同马夫闲聊江湖传言中的三两事。 在聊到虚昆山时,怀驰瞥见马夫一副质疑的神情,又随口说着编排掌门人的话。 “你别不信呐,虚昆山的掌门人瞧着一派清风明月的做派,实则最喜欢吹嘘炫耀,还老背后编排别人啦。” 怀驰闲聊的语气散漫又没个正经,很多话听起来像是信口胡诌,没头没脑地乱扯。 只有丁宴溪知道,怀驰认真说起来的话虽半真半假,但随口吐露的往往都是真话。 今日的空气是高朗的,较为凉爽。 风一阵一阵地吹动着,吹散流动在空气中的臭味和汗味。 丁宴溪跟监工似的,专门盯怀驰一人的监工。 他目光灼灼,飘在半空中直盯着怀驰干活。 日暮西山。 忙活一天的怀驰得了工钱后,面庞上不自觉地浮现明快的神情。 丁宴溪盯着他手心紧攥着的十几枚铜板,在瞥见他嘴角始终泛滥的笑意时,心下一动。 跟着怀驰路过香君楼时,丁宴溪悄无声息地飘了进去。 楼内有暗香流动,耳边尽是寻欢作乐之声。 香君阁的姑娘在台上奏乐起舞,倚栏观赏的客人们哄闹几声后便往下砸钱。 一锭银子闻风而动,又随风而起,循着丁宴溪的方向飞了过去。 丁宴溪将银子揣进胸口,害过人命的他对行此等偷摸之事毫无愧疚可言。 他心安理得地飘出香君楼,识海却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叮——功德减一。] “……” 丁宴溪无心同808争论,他追上怀驰,只想着如何把银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过去。 今夜乞讨的乞丐奇多。 怀驰本就只挣十几枚铜板,晃悠一路后手中仅剩下三枚。 怀驰决意此后还是走小路为妙,不然这钱根本留不住。 一乞丐见怀驰只扔一枚铜板,满脸嫌弃地挪开那只豁口的瓷碗,叮咚一声铜板擦过碗沿,打着转儿滚在地上。 乞丐大声嘀咕道:“没钱施舍什么?” 怀驰瞧见那碗,零零碎碎的银两中掺杂着几枚为数不多的铜板。 确实是他小气了。 怀驰走前将那枚铜板拾起,笑眯眯地揣进衣袖里后,冲那乞丐说,“没钱就不能施舍啦?真没道理,这种事情老子乐意不就行了。” 丁宴溪看着怀驰转身离开。 在一阵喧闹声中,那枚揣进衣袖的铜板如刺破黑夜的一把剑,速度惊人地飞驰而去,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响砸进了那瓷碗中。 丁宴溪回头看了一眼,那枚铜板混在银两中,反射出一点点微弱的光。 怀驰便是这般随心所欲的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什么。 丁宴溪时常搞不懂怀驰的脑回路。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怀驰,才会为了他这般因怨气而生的孤魂野鬼,耗心耗力地查清冤案,替他报仇雪恨。 丁宴溪出神地盯着怀驰的背影,不看这人身上粗陋的衣物,那挺拔的背脊和每一根随风晃动的发丝,似乎都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丁宴溪摸着胸口处的银两,竟不知该不该给出去。 若是怀驰想的话,得来这样的银子对怀驰来说不算难事。 人流摆动间,有几个运着轻功的侠客毫无顾忌地当街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