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僻静,无日光直射的残雪愈发地厚起来。在院墙的角落里,几树颜色深浅不一的梅傲然挺立,与身披正红色貂皮大衣的人相映成趣,分外迷人。 暖暖的阳光温柔地洒下来,照见她的长发与皮草油光水滑,泛着健康的亮泽,一旁的梅树奇姿异态纷呈,令人错不开眼。 梅树下的背影美而孤独,却是最为聚焦之所在。 踏雪寻梅正当时,数九消寒待春归。伊人消得人憔悴,与梅并作十分香。 站在梅树下的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种树人? 与种树人的前尘往事? 还是此刻跟未来? 瞧着那个昂起脑袋以手遮阳孤独仰望的背影,陆泽瑞心里泛着涩意。 有亲人在世,就有人照护她。 最后一个亲人离世了,她孑然一身,好在还有郭叔闻姨疼爱,有爱之堡那些兄弟姐妹关心。 好在现在还有陆家一大家子,包括他的兄弟们在内接纳了她。 他远远地凝视她。 百花凋零,梅树踏着风雪无所顾忌地绽放,百花满园,梅花又孤傲一人先行隐退。她像极此时的梅树,丹蕊吐露明媚,贞静地结在秀劲的傲骨上,举手投足散发出清淡气质,于料峭寒霜中美出绝色,美出风骨,怒放着傲人的典雅。 芳踪寻觅,暗香疏影,一年一度,并不为谁零落为谁开。 受缕缕暗香的指引,终得一场盛大的花期,只为相逢恨晚而来。 而他们站在春之将至的光景里,不说话,就已十分美好。 嗯,还不够,他得站去她身旁。 “嗨。” “嗨。” “有没打扰到你?” “如果有,那你还站得这么近?” 陆泽瑞边帮她系好大衣,边说:“一年又一年,瑞雪兆丰年。等梅花瓣零落飘飞的时候,也像雪一样美吧。” “嗯。” “古人对雪的偏爱,被幻化成了各种雅称,形容雪像花的有‘琼树留宸瞩,璇花入睿词’,似叶的有‘瑞叶飞来麦已青,更烦膏雨发欣荣’,如芳的有‘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若玉的有‘种玉前村春意早,梅花带雪满枝头’,是不是很美?” “嗬,陆大才子有备而来嘛。是想说明什么?” “是想说给佳人听,琼树、琼芳、瑞叶这些字眼多美,还有在舞会上提到过的琼浆瑞草,看来,才子跟佳人的名字,早就注定被雪、被古人牵连起缘分。” “……”这是多不合时宜地宜的话题,夏琼依无法回应。 “还有‘金阙晴光照,琼枝瑞色封’。”陆泽瑞知她沉默缘由,但他有心说给在天之灵听,期冀得在天之灵的庇佑与祝福。 “……嗯,所以我们做了家人……” “我们作为家人,无可避免地会创造出数也数不清的记忆。包括海边日出图中初遇时分似曾相识的惊心,浴室浣衣图中挑衅又欢快的顽皮,此刻踏雪寻梅图中的画意诗情。” 夏琼依仰面望着眼前人,他不以作画为职业还真是可惜了,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是色彩、画面和构图啊。 “我们该回去了。”她说。 餐桌上,闻姨安排说泽瑞和墨宝今晚也别回去了,赶明儿个和长辈们一起回,依依也跟着回去,后天好给长辈们送机。 陆泽瑞自是求之不得,他终于可以登堂入室地住下来了。当然,他很识时务,问闻姨有没有小安子旁边的房间可以住的。 闻姨回说有,早在年前就收拾出来了,只等他入住了。 晚上,墨宝听着小狗钱钱的故事,在妈咪位于二楼的床上睡着了。 夏琼依想想还是不放心,起身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了主屋,去往陆泽瑞那里,看他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或不适应的。 初三上午,陆家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到来。什么叫比过年还高兴?这就是了。 没什么比期待已久的会面更令人激动、热情、喧闹的了。 夏琼依陪着郭洪宽,领着众人参观了花林,看见年轻人们正在精心地照护花和苗,二舅妈惊叹,她还是在农科院见识过如此超大型的花圃棚架,没想到花林竟然有十个,这简直就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美化环境跟心灵的伟大事业,超赞的。 她还说,等春天妹妹妹夫来花林义务劳动的时候,她也想来体验生活,亲近大自然,不知道花林欢不欢迎呀。 二舅无奈地看着她,怎么到哪都有她叽叽喳喳的份儿。 夏琼依笑说,二舅妈喜欢这田园生活,想和土地亲密接触是好事啊,摆弄摆弄花草,舒活舒活筋骨,轻松又愉快,准保长命百岁。 郭洪宽也说,刚好现在有这现成条件沾沾地气,也有体力过过不一样的养老生活,就该及时行乐,他们可比不得年轻人,无须延迟满足。 陆泽瑞开玩笑说,郭叔也不用再开发什么民宿项目了,光是陆家人来体验生活,空屋都不够住了。 郭洪宽笑呵呵,那肯定得先紧着自家人享受生活,体验真正的家庭园艺呀。 二舅妈“啪”一声拍着巴掌,对呀对呀,以后就是亲人,是一家人了,有啥事需要帮把手的尽管吱声,别客气。 林运泰笑话自家母亲怎么有点黑社会老大重情重义的赶脚。 二舅妈照他肩膀就一下,她又没说错,就当一回黑社会老大又怎么地。 初四送走了长辈们,陆泽瑞带着母子俩去准备了祭品。 明天就是雨晴一周年的祭日了。 夏琼依感叹,以后的每个年,都得劈成两半过了。比起孩子祭奠亲生母亲这个重要的意义,那些过年不得提“死”字等习俗和忌讳,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这才真正理解,墨宝不被带去见太公太婆的真正原因,花林的爸爸妈妈让她一直陪着父子俩的真正用意。 好吧,那她就成为屹立不倒的中流砥柱,给哀伤的父子俩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