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昫总算被放了起来,整个人湿漉漉的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扶着桌子也不敢站直。 陆浔往椅子的把手上敲了敲,语气沉沉:“坐下,接着画。” 周昫方才一直俯着身子,又哭又嚎,眼下还有些缺氧地发着懵,让陆浔吼了一句也没敢反驳,两手撑着椅子把手慢慢往下坐,手抖着几乎要拿不住笔。 这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周昫哭丧着脸,又让陆浔危言吓唬了几句,这才强撑着打起精神提笔描画。 他端坐着上身,腿上稍稍用力,不声不响地将受力分担一些出去,虽然腿酸得厉害,好歹身后好受点了。 只是并没有瞒过陆浔多久就被发现了。 顶上目光威压沉沉,周昫咽了好几口口水都没敢抬头。 陆浔瞧着他那怂包似的模样,真不知他哪里来的胆子,明明害怕却还敢耍糊弄人的心思。 但到底没再跟他一般见识,只往他脚底下塞了个脚踏,逼得全身力道只能尽数落在身后。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周昫在这威胁之下终于痛定失痛,下笔飞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五张小画都画出来了,悻悻地给陆浔交作业。 陆浔收了他的画作,竟还一张一张仔细看了过去,哪里线条没勾好的还指着让周昫一一改过,把个周昫尴尬得脚趾头直抠地。 等陆浔最终放他出去的时候,他站在书房门口,整个人都快傻了。 天啊,他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 李双的风波比想象中的还要结束得飞快,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成了替罪羊,反正这事无声无息地就歇下去了。 周昫被陆浔拘着学了半个月的书,熬得头皮发麻,踏出屋子的那一刻简直像大刑已满重新做人一样。 “我很凶吗?”陆浔看着周昫落荒而逃的背影,端着一碗白粥自我怀疑地问同福。 同福默默地移走了目光,心里想着周昫前几天的嚎声就觉得惊悚万分。 要不是知道屋子里的人是谁,他还以为杀猪呢。 周昫在镇里闲逛了一整天,王常他们不在,没人和他一起玩笑胡闹,还有些无聊。 走着走着就到了城隍旁那间破屋,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久违的亲切感来。 周昫拎着酒壶进去,还没等坐下,就眼尖地看到屋角立着一块瓦片。 干山匪这一行的,总有些约定的传讯方式,二郎是一种,瓦片便是另一种。 当山上的人不好在城中久待,却又等不到要找的人时,便将这瓦片立起来放在角落。 他身上气息瞬间一沉,过去捡起来一看,果然是他们通信用的东西。 山寨出事了。 周昫的眼神暗了暗,酒也不要了,疾步出了巷子往城门口赶,临出去之前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陆浔的方向,似是犹豫。 半晌之后,到底是转身出了城。 …… 衙兵包围山寨,已经六天了。 周昫匆匆赶到的时候,两边正打得热火朝天。 这片山岭驻了不止一个匪窝,平日里地界划分明晰,倒也不起争执,甚至偶尔还能互相帮衬一把。 但今年冬日太长,山匪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一开春见有路过的肥差,个个都争先恐后。 结果有个倒霉蛋一路过来竟然被劫了三轮,别说银子,衣服裤子都差点被扒完了。 好巧不巧,这倒霉蛋还是个京里来的监察御史,平白受了这般屈辱,到了镇衙里气急败坏地大闹了一场。 李桂本就为自家儿子的事心烦,这回更是下不来台,好不容易安抚住人,套麻袋的事也不查了,带着衙兵就直冲山寨。 周昫偷偷摸摸地绕到他们驻扎的地方,趁着无人注意放了一把火,这才逼得山上的衙兵不得不退了回来。 东门大街的事没个结果,如今又失了利,接连吃了几个哑巴亏,李桂更是恼羞成怒,干脆下令封山,切断物资水流,就算是围也要把山上的人都围死。 周昫趁乱回了山里,刚好碰到其他山寨的老大过来商议对策,除了与衙兵死耗也没别的出路。 这一耗,便耗了足足两个月。 山中物资虽紧,好歹家中老少都在,又是背水一战,自然死守。 山下衙兵的心却早散了,在某次交锋后大败而归,连首将都差点让山匪掳回去压寨。 李镇令过惯了舒服日子,哪儿受得了长时间的风餐露宿,没多久就染了风寒,这才找了个借口打道回府。 山寨虽然赢了,却也损失不少,许多屋舍都毁了,开出来的地也被踩得一塌糊涂,只得匀着人手一点一点修补。 周昫于打架积极,干起活来却是个犯懒的,眼下就抱着个锄头,躲在屋顶上看着夕阳摸鱼躲闲。 这个时辰,陆浔应该差不多要散学了吧。 自己一声不吭消失了两个多月,不知道会不会把他急死,估计得拿着自己的画像上街,挨家挨户地问过去了。 周昫边想边一脸傻笑。 要不明天偷偷回去一趟,给他个惊喜? 哎不对,他气性那么大,会不会一下怒火上头,直接拿黄铜戒尺把自己给抽瘸了? 周昫想起之前的事突然一个激灵,满脸惊悚,觉着身后的肉都开始疼了。 不行不行不行,还是先找同福打听一下比较好。 屋顶上的人对着一片夕阳余晖一会儿笑意盎然,一会儿哭丧着脸,一会儿唉声叹气,活像个脑子有毛病的。 宋彦在底下看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喂。”他拿棍子笃笃地敲了敲栏杆,拉着嗓子问,“又在想京里来的那个夫子?” 周昫躲懒让他发现了,干脆朝他挥了挥锄头:“老宋,上来一起吹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