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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文明把熟食拎到厨房,随便切了切,小白钢盆装了冒尖的一盆。
“涛子,拿俩酒盅。”他把熟食放在饭桌上,摆好筷子坐下,“这两天走访调查咋样?找出新线索没有?”
韩涛从墙边的老旧柜橱上拿过酒盅,在他对面坐下,一边开酒瓶一边道:“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不唠案情,再说你还没休完病假呢,瞎打听啥呀。”
陈文明嫌弃地翻他一眼,看着他往酒盅里倒酒。
“老陈,祝你……算了,咱还是直接喝吧。”韩涛把酒盅往陈文明手里的酒盅上一磕,仰头干了一盅。
陈文明一点一点小口抿着酒,难得喝上一回五粮液,他可舍不得仰头就干。
喝一点,夹一块猪头肉扔嘴里慢慢嚼,他沉郁的样子不像在过生日。
人的心里压着陈年旧事时,很容易出现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情况。
几盅五粮液入喉,二十年前儿子那稚弱的背影又在他脑海中浮现。
陈文明不想对韩涛絮叨,然而终究没忍住:“小铮命真是不好啊,怎么就摊上我这个废物爹了,好好的孩子让我弄丢了。”
这老头儿又要重复那些车轱辘话了……
韩涛挑起目光瞅他一眼,拿起酒瓶给他倒酒,却就是不愿意开口接他的话。
在韩涛心里,他们虽然不再以师徒相称,但是那点情分恐怕这辈子都断不了。
他很想开口劝老头儿,你就算悔恨而死,陈铮也回不来。
话到嘴边,他又不忍心说。
“唉,不说了,都在酒里呢。”陈文明有些尴尬地嘟囔,像是在自我解嘲。
他满心苦闷无处宣泄,终于舍得一口干了酒盅里的五粮液。
然后抬头看着韩涛,笑问,“小骏最近咋样?我有小半年没见着孩子了,又长高不少吧?”
陈文明心想,既然说自己儿子的事他不爱听,那就聊聊他儿子吧。人嘛,说到底都是只对自己的事才能提起兴趣。
就像他此刻问韩骏是不是长高了,心里却不自觉在猜度,陈铮如果还活着现在能有多高了。
“那小子长得太快了,现在和我差不多高。”韩涛的话音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愉快,用筷子在自己额头前比划一下,“都过我眉毛了。”
陈文明看他笑得那样自豪而愉悦,心里也为这对年轻的父子感到高兴,却毫无预兆地鼻子猛一下酸疼起来。
他赶紧夹块红肠送进嘴里大口地嚼起来,想把猛然袭来的情绪压住。
韩涛发现他眼圈泛红,心里顿时后悔跟老头儿聊儿子的事。
他故意咋舌,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开解道:“老陈,都过去二十年了,你别没完没了折磨自己行不行,不幸已经发生了,咱既然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那就往好处多想想,也许小铮现在还活着,而且活得不错呢?你说是不是?”
“你小子是真会哄人。”陈文明笑着叹了口气,端起酒盅,“来,走一个。”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又喝了一阵,韩涛有些微醺。
他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老头儿,心里一阵憋闷。
韩涛对这老头儿的感情很复杂,埋怨中搅缠着同情和担心。
这些年,他每听到陈文明提起儿子失踪一次,就会不自觉想到自己被这件事殃及的委屈。
自从丢了儿子,陈文明无比消沉,把仅有的精力和时间全部倾注在四处寻找儿子上,几乎再没为徒弟花过什么心思。
韩涛就此成了警局里没人管的“野孩子”,没有师父花心思教本事,他只能靠自己。
苦熬二十年,才从二级警督混上一个副队长。
而人家林浩不仅比他晚进警队三年,还是一级警司,如今却当上了正队长。
韩涛对警司领导警督的处境感到尴尬,但是没辙。
人到中年,事业原地踏步的窘境,也让他成了局里人私下议论的话题。
这样的窘境,韩涛不甘心。
想到这些,他从陈文明脸上别开目光,在心里做了一次徒劳的假设。
如果当年没有这个不靠谱的师父,他的前途会不会比现在好得多?
转念一想,他闷头讪讪地一笑,心道,埋怨改变不了窘迫的现状,不如抓住“红丝巾案”的机会,尽快破案,为停滞不前的事业打开突破口。
一想到案子,韩涛心里的憋闷劲儿散去大半,借着酒劲说:“老陈,你老老实实在家休息几天,案子的事别跟着瞎操心。”
陈文明吁出一口酒气,用力舒展花白的眉毛:“我还真没法不跟着操心,案发现场那三条红丝巾我曾经见过一样的。”
“你见过?”韩涛一怔,瞬间醒酒。
“嗯,二十年前我给老婆买过一条同款的红丝巾。”陈文明微微点头,“这两天我反反复复回忆细节,确定勒死三个死者的红丝巾,和当年我买给老婆的一模一样。”
他稍稍停顿,问道,“你们这两天去查红丝巾的线索了吧?怎么样?”
“别说市里,薛砚他们连郊区的小商铺都去查了,满绥城就没有商家卖这种款式老掉牙的红丝巾。”韩涛思索着摇头,疑虑重重地小声嘟囔,“原来是二十年前的老东西,怪不得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陈文明沿着他的思路分析:“既然绥城查不到红丝巾的线索,那就说明凶手是刻意做了准备,依我看,他很可能是在用这玩意儿暗示什么,至于到底暗示点儿啥,我现在也是一脑袋浆糊,还没琢磨出来。”
“这种情况的确不好判断,”韩涛心中的压力又加重几分,他用力搓了两把脸,叹道,“明天开碰头会,先把崔琳和钱桂芝社会关系的调查结果理出头绪再说吧。”
“行。”陈文明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老挂钟,“咱俩这顿酒喝的时间可不短,都快十点了,你回吧,明天碰头会见。”
韩涛眼睛微微一瞪:“什么就明天碰头会见,宋局都说了让你在家歇够一周。”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陈文明回手从衣架上拽下他的棉警服,往他怀里一扔,笑得眼角堆满皱纹,“快走,别在这气我。”
韩涛寸步不让,边穿棉服边说:“不行,你必须再歇几天,别赶在我最忙的时候瞎添乱。”
说完,他怄气似的走了。
屋子里一下静了下来,陈文明拿起桌上的半瓶五粮液,在手里慢慢转动,慢慢端详。
他想谢谢韩涛,但是没脸开这个口。
有一份愧疚,和失孤之痛一起,在陈文明心里埋了很多年。
他知道是自己耽误了徒弟的前途,时光荏苒,二十年弹指而过,他想过为徒弟去弥补,却早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