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靠在沙发上,几番伤痛折磨更显纤弱的身体像薄薄的纸片,几乎要被沙发的绒毛埋没。她明明就坐在那儿,气息却好弱得已经消失。 医生没有像先前那样询问问题,起身倒了一杯温开水给她。 “谢谢。”常乐接过来,抱在手里。 温热的温度渗透入掌心,徐徐流入冰冷的肺腑,脑中填得满满当当的记忆有了一丝松动,让她忽然又想说什么。 “我其实……早就预料到扶光会出事。从他突然冷落我、斥责我,甚至欺骗我说……” ——“也许我当初就应该不让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样冰冷伤人的话,他都对我说了。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要出事了,而三妹……就是扶光。” 常乐停顿了下,解释道:“他本名‘沈三昧’,后来他说不喜欢,就改名‘扶光’。” 她浅浅地笑了下:“太阳,扶光,是太阳。” 她又出神了片刻,像一台磨损过的机器,迟钝又不太灵光。医生静静地等待。 “对,我知道他要出事。他那样故意把我推走,我很生气。 不是生气他那样对我,是生气他不愿意跟我说真话,他不愿意直白地告诉我——‘我不是要抛弃你,我是想把你推远保护你’。” “我只是想要一句!‘我不是抛弃你’!可他不说啊。” “呵!”常乐苍凉地笑了一声,“在一个游戏副本里留下这种话算什么?都已经不在了……” ——【在我这里,你是不会被丢下的小孩儿】 “他说谎了,叶不泣也说谎了,魏紫和花罹寒也是。大家都喜欢说谎。”常乐笑着看着医生,“我也是。” “之后……我选择像‘质子’一样第二次回到花家。原因有两个,第一,我是最合适、最大限度能保住九区和平的人;第二,我还生气呢!” “都说事不过三!沈扶光再丢下我一次,都不知道第几次了!哪儿能每次都这样!凭什么每次都是我!” 常乐忽然激动起来,她呼吸急促,胸腔剧烈起伏,急得咳嗽起来。 医生坐过来,轻拍着她的后背。 常乐慢慢安静下来,激动的时候眼睛里窜出来的光彩消散。 “可如果我们只是见不到面就能解决九区被各种势力围困的死局,其实也很值。哪怕、哪怕是说!在某一天我不在扶光身边的时候,他突然……要真正地离开这个世界,那我也可以不哭不闹,我可以支撑起黄金域,我不怕的,我很坚强很乖的!” 常乐看着医生,神情恳切又着急,像艰难地寻求着肯定。 医生点头:“我知道,乐乐很懂事,乐乐不会意气用事。” 常乐没忍住瘪了嘴,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落泪,声音也哑了: “对啊,我很乖的,他们怎么就不信呢?为什么非要瞒着我呢?”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他已经死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我!我深爱的人啊,我最后的救赎啊!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替我决定!!!”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眼泪扑簌簌砸落。 “他们做了错事。我知道,乐乐是很乖的孩子。” 医生看着她,先前一直平静的眼眸流露出心疼。 委屈又乖巧的孩子,只敢对着自己啜泣。 医生递给常乐纸,常乐擦了很久,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 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道:“我不知道扶光已经走了,没有人告诉我,所有人都瞒着我。直到血无妄和欢伯带人袭击华安城,消息才彻底爆发。 时隔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我才知道,扶光、穆良朝和任白头,还有那么多龙派的兄弟!他们死在北境旧墟深处!到现在!尸骨落在异种巢穴深处无人收殓!” “我当然很生气,但我保证我没有丧失理智,我没有想报复!” 常乐再次激动起来,“可是他们不信啊!!” 常乐极尽嘲讽地大笑了下:“你知道,我的好哥哥们!我的爸爸、我那把我当亲女儿的妈妈呀!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想困住我不让我回家啊!” 眼泪流过喉咙,带着蚀骨的凉意:“甚至,发现我是个隐患后,他们决定……封印我的记忆啊。” “困住我,封印记忆……这跟把我变成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常乐又小声地哭了很久,然后再次平静下来。 “其实我都知道,也不一定是不信我,是他们还有中土高层的那些人不敢相信包括我在内的整个九区,他们害怕我回去,害怕是放虎归山,害怕二十年后又是一个沈扶光!” “我理解啊,换做我是掌权人,我也会这么做。 可是,花罹寒可以,魏紫不可以,我的哥哥们,至少不可以帮着他们要封印我的记忆!!” “我记得……” 常乐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陷落在柔软的沙发里,回忆着: “我记得那时候,他们吵得很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 一年零八个月前—— 天灾纪387年3月, 也是沈扶光死后的一个月。 也是常乐被软禁在花家庄园的第三天。 花家庄园的气氛像可能胀破的热气球,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外拍戏的花弦歌赶回来,找到花罹寒面前,一句“父亲,请让乐乐回去”,彻底点燃了一切的矛盾。 花弦歌被花罹寒毫不留情地使用家法,花弦歌一声不吭,还是坚持那句话,被花罹寒最后赶出书房。 花弦歌拖着遍布后背的鞭痕,跑到常乐那里,执意要带她走,但被人拦下。 接着,花卿云、花岳峙、花兰时、花无言都被召回家。 常乐依旧被软禁在那座小时候驱离主楼后住的楼里,花罹寒和魏紫则与五个儿子就这件事发生了争吵。 “我不会改变我的请求。”花弦歌扶着桌子,尽量站直身体,面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花罹寒和魏紫,“我希望让乐乐回到九区。” 花罹寒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其他几个儿子:“你们怎么想?” 魏紫忧心忡忡,但没有打断丈夫的话,也一起看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