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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不变的“202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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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探望我女儿的。”

玛拉贝拉女士温和地开口,仿佛早就和对方相当熟络了一般。

现实世界的“瑕光”早就死了,在烈日132年的“失控狂欢”中被群众撕扯分尸。那现在的这个她......

倘若现实世界的身躯死去,意识就会占据梦境世界的躯体!

换句话来说,眼前的玛拉贝拉女士极有可能就是上位者本尊,而且已经在梦境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

“她赶了大老远从北江来的。就跟我哋当年走难南下的路线一样。”

旅馆大堂尽头的小电视机前,三个花发老头搬着小板凳看新闻,搭着洗澡毛巾,穿人字拖,嚼着花生米和槟榔,用半熟不熟的本地话在唠嗑。

“遥想当年,呢座城市实行抵塔政策,外面的难民只要偷摸进市里不被捉,找到家人亲戚就能留下。而家?而家这样犯法啦哈哈!”

“还记得吗?当年那条海湾说宽不宽,说窄又能吞人,那些走水路游过来的,淹死了多少啊!”

一阵阵唏嘘和哄笑,一张张嘴张开全是血红色的。

他们......他们在说的是外界的事情?

外面还有人类?怎么可能呢?难道是金偷渡进来之前住的地方?

“幸会,玛拉贝拉女士。”瑞文对着女人礼貌地鞠了个小躬。他有些不大适应这种其乐融融的自来熟气氛。

“请问,您的女儿是不是......”他将目光挪向医院的方向。

“她姑娘是马家千金。”一个老头热情地插了嘴。

“在我们年代马家很阔的,经常接济外来难民,不知收了多少契仔契女,而家开红糖厂的,做面食的,做塑胶玩具的,连搞科研的都有。”

“那是他们自己出息了。”玛拉贝拉女士温和地点了点头。

“瑞文先生,他们是常客老赵,老陈和老赖。”莫女士见几人投机,插嘴了一句。

“哦,瑞家大少!”老赖露出一口黄牙。

“什么跟什......您认识我?”瑞文眨了眨眼睛。

“还能不识?全城应该就你一个姓瑞的男青年。”老赵接过话柄:

“八虎马某,花园瑞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咳咳咳!那是上世纪的话,你吓到后生仔啦!”老陈打圆场道。

“这么说来,你们都认识我父母?”

瑞文稍感惊喜,他没想到居然能在犄角旮旯地里碰到“熟人”。

“马家是传统制造业大户,你们家是当年医创做得最成功的,所以上一辈的人都知道。我们几个老头子嘛,也就靠股票沾沾光。”老赵解释。

“特区合并那一段时间,我们股东经常聚在一起搓麻将,饮茶学英文啊!”老赖夸耀道:

“当时你应该就这么点大吧,一眨眼居然变帅哥了......男朋友?”

老头们的目光投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金敏,后者像只麻雀一样往后蹦跶了一步,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我对这座城市的开放程度也没什么印象啊!瑞文有点头大。

玛拉贝拉女士趁着“老朋友”们谈笑风生的间隙要好了房卡。瑞文瞧见电视中循环播放的晨间新闻,这才想起他和金两人正要去上班,低头看了看表。

“哎,金!你公车快赶不上了!下一班要等半小时!”

他把金敏顺势一推,打发去了公车站,心中思索着该怎么向玛拉贝拉女士询问捷特的事情。事实上,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因为“瑕光侦探”的死亡正好与她外孙的出生年份重叠。

拉贝尔女士没有儿子,这意味着捷特在梦境世界并没有对应的存在,就和麦姬一样。

“瑞文,我有点事想单独和你说。”

玛拉贝拉女士在小电梯门口招了招手。

电梯门开了,先前的黑指甲女人走了出来,替了她刚才在柜台边的位置。

“你部手机我帮你攞咗上去插电。尽快处理下前台插座啦。”她用相对正宗的本地话向莫女士叮嘱道,又向玛拉贝拉女士点了点头。

电梯中,瑞文凝视着“瑕光”那在灯管下泛着一圈白晕的头发,心中不由得想象起了她年轻时的模样。

不,就和夜女士一样,这类女性最美的时刻永远都不是“过去”的什么时刻,永远都是“现在”。

他一边看着时间,暗忖晚点报到应该也没什么,一边跟着对方进了一间客房,闻见了浓浓的人味儿。

这应该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时刻,他突然冒出了个不着边际的念头。

不,所有的男人都会这么想!

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幕不属于记忆的画面:

霓虹、灯影、酒、血、药物、爵士乐......人群在狂欢高潮之际蓦然回首,只见一团白色的,超脱凡俗的光晕。

“一个天使!”

人们纷纷从渎神的念头中醒转过来,于是簇拥向她,扑将上去,满怀爱、虔诚和敬意,一人从她身上抢走一块肉,吃干抹净,舔舐嘴唇,吸净牙缝......

还没等他落念,玛拉贝拉女士就关上了门,顺手褪下了身上的黄白色外袍。

“您......!”

瑞文还没来得及转移视线,目光就被对方的胴体掠夺。

上位者的躯干上竟密布着孔洞与缝隙,一条条皮肉被撕走,形成了镂空的花纹,就像一具巧夺天工的肉身人偶,镶满了柔软而精密的零件!日光自窗帘,自身体的罅隙中一缕一缕地渗透而出,将缓慢蠕动着的脏器映成了橘红色!

“它们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完全适应。”

玛拉贝拉女士微笑着抚摸自己的胸腹部,肺叶在肋骨笼下缓慢张合。

“你果然是和我一样的‘做梦者’,这是最快的验证方法。”

“......什么?”瑞文无暇聆听她的话语。

“只有同样来自那个世界的人不会害怕。”

瑞文的确感觉不到害怕。但他的四肢就像那些看见无比可怕之物的人一样动弹不得。

“你在想什么?”玛拉贝拉女士露出雪白的上牙。

“该从哪里抽走一块肉,才不至于让您的身体整个坍塌......”

瑞文诚实地把心中所想说出了口,然后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哦,你比绝大部分存在都要单纯,我想那一定源于一个温柔的原生家庭和良好的教育。”

“瑕光”坐直了身体,慢慢合上那富马来文化色彩的外袍。瑞文瞬间抽离了视线,重重地摇了摇头。

他终于能正常思考了,刚才他的大脑光是遏制那些靛青和紫红色的霓光和糟糕欲念就已吃力至极。

“如......”他的舌头有点打结。

“如果您已经知道我是从哪来的了......‘瑕光’女士,能请告诉我一些您知道的事情吗?您比我呆在这里的时间要久得多。这个梦境世界有没有外面,外面又是些什么东西?这里的人究竟以什么方式维持着存在,他们......他们还可以算人吗?”

玛拉贝拉女士扣着扣子,耐心地听他把问题甩完。

“我想,这些问题的答案应该从这几方面开始想起:这个世界究竟是谁创造的?它和另一边的联系是什么?还有,它的时间是真实还是杜撰?”

“我想过其中的一些方面......时间是真实的还是杜撰的?您在这生活了23年,您不清楚吗?”

玛拉贝拉女士摇了摇头。

“确切来说,以古老的24小时制计算,我在这个世界度过的体感时间大约等同于8300多天,276个月。”

“为什么要用天和月份来计算?”瑞文奇怪道。

“你有没有发现一个现象?”玛拉贝拉女士指出道:

“这个世界的人们会用准确的月份和日期,乃至世纪和年代表达时间的跨度,但是几乎从不用具体的年份?”

“好像,是这样。可那又代表什么?”瑞文有些不解,但对方说的的确没错。在梦境世界度过的一个多月内,自己有且仅有听过的具体年份只有2023年。

“如果你在这里度过一个12月,经历过元旦节的跨年倒计时,你就会知道。”

“难不成......不会吧?”瑞文迅速领悟了“瑕光”的意思。

“日期变动,年份不变,2023年后还是2023年?!”

“是的。”玛拉贝拉女士点头。

“我在这里看着马家的发展和起伏,种种变故。有人变老,有人死去,有人出生,可年份一直是2023年。”

“可难道这里的人......”

瑞文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遮蔽。

打从一开始,这个世界的人就认为2023年后是2023年这件事是正常的!

“这并不是一个循环。”玛拉贝拉女士打消了瑞文的疑虑。

“下一个2023年的人们会比这一个2023年老一岁,保留着所有记忆,城市也在一年年发展变化,树木一年比一年高。这也是最让我奇怪的地方。”

“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是正常的,除了年份不变之外。”瑞文重复道:

“那为什么遮蔽要锁死年份呢?”他想不明白。

“相信你应该也注意到了两个世界之间相互对照的一些人。”

玛拉贝拉女士在床边腾了点位置,让瑞文坐在她身边,塞给他一个枕头,自己拿起另一个,仿佛这是两名“做梦者”最为平淡舒适的一种交心方法。

“对。两个世界的对照者名字相似或相同,外貌接近,性格也很相像......”

玛拉贝拉女士摇头否定,打断了他的话。

“前两点是对的,但第三点错误。”她轻轻说道。

“为什么?”

“据我这二十多年观察,接触过的大量个体,两个世界的对照者们在性格上存在非常大的区别,有些甚至就像镜子的两面一样。”

“啊?可,这和我观察到的不一样......”

金就不是这样子,瑞文心想,但没说出来,他意识到在这一点上自己的发言权不足。另一方面,对方肩膀和胸膛的平稳起伏没一刻不在自己的思绪深处挠痒痒,在身体各个角落激起龌龊的反应。他没法控制,那是仅属于世间少数女人的看不见的战袍和武器。

手机忽然在衣袋里响了起来。

“唉,后生仔......”博物馆老张在电话那头聒噪起来:

“我寻思你那也不堵车,准是又鬼混睡过头了。人可以迟到,但你负责印的宣传单张不能迟。”

“抱歉!十分钟就到!”瑞文尴尬地挂掉电话。他还有很多事想和这名性情温和的上位者详谈。

“有件事,是关于您女儿的。”最终,他决定先抛出一件事情,好让对方慢慢消化一会。

“她可能会在5月25号遭遇一些很危险的事情。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那可能危及她的性命。”

玛拉贝拉女士沉默片刻,以点头代替回答。

“还有,在您呆在这的这段时间,请关照一下莫女士。说来话长,我,我担心她最近一段时间会想不开......”

他的后颈被忽然一环,鼻腔内瞬间充斥了血、新鲜内脏和马来香料混合的气味。

玛拉贝拉女士用柔软的黄白色外袍包住了他的身体,给了他个温暖的拥抱。体内的脏器透过皮肤上的罅隙,温柔地贴着他的身体鼓动。

“善良单纯的好孩子,你要小心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她附在瑞文的耳边说道。

“谁?”

瑞文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出了名字,又一一否认了一遍。

“我不能说,可能会被听见......快上班去吧。”

看电视的老头们笑吟吟的,仿佛都能通过眼前年轻人的神态看出他刚才经历了些什么。

“后生就是好啊......”老赖用上世纪本土喜剧电影的腔调调侃了句。

“几分钟时间,能让你从现在回味到十几年后。”

嘶......你们十几年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谢了,伯伯们!下回再聊!”

瑞文将公文包挎到肩上,在老赵、老陈和老赖不住的“诶哟!”和“懂礼貌!”声中离开了小旅馆。

有机会再逮这些老头问话,说不定就能搞清过去的事情了!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下次来的时候,他们应该会在。

电视机内的美女主播语气冷漠地播报着晨间新闻:

“昨日半夜,蓝馆、银光大道及跨海大桥附近的浅水海湾内发现数具漂浮尸体,警方正作进一步搜索......”

............

“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提供私人导览服务吗?”

历史文化博物馆内,瑞文转过头,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们上位者今天集体无聊对吧?”

他把麦克风往领子下面一拨,目光没好气地对上了导演的鼻尖。

a馆的空调开得比平时还要冷,稀疏的参观者们走得比平时还要快些。

“是瑕光。”导演只用鼻子嗅了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香料和内脏的气味。她抱你了?”

“她让我小心身边的人。”瑞文嘟囔道。

“上位者们永远是表里不一的。每一名上位者都有自己的目的和计划,他们对待情绪无比理性,就连人格特质都能伪装。不要尽信他们的任何话。”

“那我是该相信你这句话还是持保留态度?”瑞文调侃道,心中默默对玛拉贝拉女士留了个心眼。

单论这个世界的身份,“瑕光”在马家是长辈级人物,不可能不知道五年前的事情,甚至有可能直接参与其中。

两人走过一排排画作和雕塑仿品,越过低声品鉴的观众和坐在长椅上的临摹者们。这是夹在两个命运节点中间的一场巡回艺术品展。瑞文将目光投向一块块展板上的文字,意识到玛拉贝拉女士在这一点上没说谎——他没在展板上看见任何画作的具体创作年份,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年前”,“数百年前”等相对含糊的描述,

“你好像对艺术品情有独钟。挂在米涅瓦庄园里的那些画和雕塑是怎么回事?它们属于你?还是你的祖先?”

“有一些是我自己创作的。”

导演在一幅题为《神分光暗》的大型壁画摹本前坐了下来,背着射灯,定定地注视着画中造物主的双眼之间。

“曾经,我能在走廊或餐厅里一坐几个小时,临摹我自己的作品,感受祂的存在和视线,这是让我继续前进到祂存在的将来的执念。”

“......别给我增添没必要的压力。”瑞文翻了个白眼,调整好麦克风,用英语干巴巴地开始了讲解:

“这幅画的作者是米开朗基罗,背景是《圣经》里的故事。神说:要有光。光是好的,神就把光暗给分开了。光为白昼,暗为夜晚......”

“后来呢?”导演问道。

“......后来,夜晚被谋杀了,至今无人破案。”瑞文又把麦克风拿了下来。

“私人导览费用:刮胡刀一盒,剃须膏两支,拖鞋一双--最普通的就行!再给我买几包烟......你电影弄得怎么样了?”这种虚实交织的对话模式给人的感觉相当奇妙。

“改天我放给你看。导演自己的想法总是主观的,而观众的理解可能与其完全背道而驰。”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了走廊尽头的一幅大画。

一团漩涡,一颗燃烧着的大火球,由红调和白调交织而成。

画作名为《母亲》。

创作者为,理查德.皮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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