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夜晚似乎格外深沉。 椒房殿中,嘉顺帝瞧了眼外边的天色,“文德,几时了?” 文德连忙上前躬身道:“陛下,如今已是子时了。” “太子呢?” “太子殿下,还在紫宸殿跪着呢。”文德命人在紫宸殿候着,若太子殿下回去了陛下也好知晓,哪知太子殿下是个不屈的,生生在紫宸殿跪了好几个时辰。 嘉顺帝瞧着窗外的景色,久久无言。 烛火微晃,映衬着姚皇后沉静的面容。 “陛下。” 姚皇后的声音唤回了嘉顺帝的思绪。 他看向姚皇后,等待她的话语。 她浅浅一笑,道:“臣妾想起陛下刚登基那会,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很是俊伟不凡。” 嘉顺帝初时继位并不顺利,登基后没多久却能稳固好大邕江山,一个自然是他自个儿能力不凡,另一个也是因着他昔日做储君时,在民间威望极高。 “百姓们对陛下莫不交口称赞,说陛下有仁天下之心。” 嘉顺帝年轻时,征战过沙场,也深入贫苦之地,为百姓解忧,登基后更是常常下南巡视,体察民情。 百姓们一提起大邕的陛下,皆是崇敬爱戴。 事过经年,但姚皇后想起那时的景象,还是心绪颇动。 嘉顺帝也露出了笑意,作为帝王,受百姓爱戴,乃是嘉顺帝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从前年轻气盛,许多事想到便做了,如今老了,不似从前那般了。”他微叹,语气中有些唏嘘之意。 姚皇后笑了笑,“咱们都渐渐老了,但是籍儿尚儿他们尚且年轻。” 此话大有深意。 嘉顺帝看着她,若有所思,“你不怕尚儿……” “臣妾怕。”姚皇后头一次打断他的话,嘉顺帝却没恼,听她继续说来,“尚儿是臣妾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臣妾如何不怕。” “下午听到陛下说了尚儿的想法,臣妾吓得心神不宁。”她看着嘉顺帝,眸光微动,“可臣妾更怕尚儿丧失了男儿该有的气魄。” “尚儿是储君,若陛下此时阻止了尚儿去河南,虽是保护了他,却也是压抑了他身为大邕男儿的血性,日后他想起今日所为必定心有戚戚,于他其实不利。” 嘉顺帝听着姚皇后所言,有些松动,但他还是道:“可太子是储君,他身上背着的是整个大邕的百姓,他若稍有差池,大邕皇室又何以立足。” 姚皇后坚定道:“河南水患危险,可臣妾愿意相信尚儿,他必定会平安归来。” 嘉顺帝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微怔。 许久后,他呐呐出声,神色有些涣散,“不妥,不妥,河南水患非同小可……” “陛下。”姚皇后神色严肃,“陛下忧心尚儿,臣妾知晓,可尚儿是陛下的孩子,陛下该给予尚儿应有的信任。” 嘉顺帝顿时再说不出话。 信任? 太子才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终究年轻了些,难免出错。 可……他从前四处征战之时,也不过二十几 嘉顺帝脑中思绪纷扰。 诚如皇后所言,他确实对尚儿的信任不够,可他历经这几十年,见惯了世事,他是生怕子辈们出半点差错。 皇家的人一旦出了差错,于苍生都是不利的。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他语气见带着些疲累。 姚皇后没再出声,只吩咐内侍去紫宸殿给太子送药膏。 夏日晚间的紫宸殿里头有凉风灌进来。 他的膝盖已经疼得快没了直觉,但他仍然跪得挺直,面色如常,没有半分痛苦之色。 唯细看才会发觉,他的腿弯在不停颤抖,鬓间也有细微的薄汗。 内侍在一旁看得是心急如焚。 他不止一次上前劝太子,可太子不动于忠,可真是愁煞人也。 殿下是储君,若是跪伤了膝盖可如何是好。 正在内侍焦急不安的时候,殿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内侍转身一瞧,连忙矮身跪下去,高呼:“陛下万安!” 太子这才有了些松动,他强忍着痛意转过来,跪着嘉顺帝埋首。 “父皇。” 嘉顺帝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他的腿弯,不忍再看别开了视线,径直走到前方蟠龙金椅旁,微微凝神,坐了下去。 太子跟着转了身过来,身子依旧挺直。 嘉顺帝略略挥了挥手,文德便领着一众内侍侍女门出了殿。 殿里沉寂了许久。 过了许久,嘉顺帝缓缓出声。 “河南水患,何时可平?” 太子一听,恭敬回道:“不出三月。” 河南百姓已经疏散,而今便是修筑加固堤坝,防止水患加大。 早先河南雨势变大之时,他便已细细算过,如何疏通水道,如何调遣人力修筑河坝,一众事宜皆是深思熟虑过。 三月,已经足够。 嘉顺帝眸光微闪,“好。” 太子抬头,只听他道:“朕可以让你去河南,但你亦得保证,在规定时间治理好水患,且平安无虞返回。” 太子眸光顿时亮了好几分,“儿臣必定不负父皇信重!” 他重重磕了个头。 嘉顺帝好似松了一口气,又好似更加愁闷了些。 他起身,负手缓缓行到太子身侧,看着殿外,“记得平安归来,莫叫你母后忧心。” 也叫他好安心。 “儿臣遵旨。”太子坚定道。 嘉顺帝轻叹一声,缓缓迈步出了紫宸殿。 . 太子是乘着撵轿回的东宫。 李忠玉直接让轿夫们将太子抬到芳华殿。 才到宫廊之中,便见芳华殿门口站了几个身影。 太子只轻轻一瞥,眼神微闪。 那身影,瞧着像是挽儿。 如他所想,李忠玉认真瞧了许久,连忙与他道:“殿下,萧良娣在芳华殿门口呢。” 太子下意识拢了拢腿弯的一闪。 膝盖已经磨破了好些地方,他不瞧也知晓,定是绯红得紧。 好在今日穿的是深色的衣裳,如今又是深夜,膝盖掩在衣衫下,轻易是瞧不着的。 撵轿到了殿门口,萧凝挽上前行礼,“殿下。” 太子没去瞧李忠玉焦急的脸色,让轿夫落轿。 脚接触了地面,腿弯刚刚大打直便有些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