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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十多年的地产经济,使得城市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但彷佛一夜之间,繁荣不在。大量地产商资金断裂跑路,建一半的大楼停工,荒在那里。
这里本是某大的一处巨型楼盘,据说有一百多栋楼房,只建了主体框架,连门窗都没来得及装,集团公司就倒闭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保安值守,后来因为欠薪,都辞职不干。如今已是荒草凄凄,人毛都看不到一根。
黄毛胳膊已经不痛了,但烧得更厉害,感觉下颌的淋巴结都肿了。身上有点冷。他紧紧地裹着衣服,缩在房屋一角,身体抖瑟不停。
外面客厅中,那个被闷墩抓回来的孩子大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闷墩的声音:“别闹,别闹了,一路上你都在吵个不停,让人听到怎么得了?“
孩子:“我就是要吵,就是要吵,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闷墩:“你不吵,我就让你回家。”
“你让我回家我就不吵,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你不吵就让你走。“
“你让我回家我就不吵,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你不吵就……”
外面,干豇豆嘎嘎地笑:“死循环了,哈哈,闷墩,你还真是个闷墩儿啊。看这孩子也是智商有问题,你们俩倒是碰到一起了。”
四川话中,闷墩儿就是傻子的意思。
黄毛本在病中,听到外面又是哭又是吵,顿时心气浮躁,强提起精神走出去。却见干豇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口黑漆漆的锅,又从工地上拾来柴禾,又用砖头砌了个简易的灶头,烧了一锅开水。旁边泡了三盒方便面,是他们的晚饭。
风好大,吹得水蒸满屋都是,更将那小孩的鼻涕口水吹得糊满了脸。
黄毛一看就厌恶到了极点,呵斥闷墩:“还有完没完,这小屁孩儿鬼眉日眼的,闷墩,你他妈也是鬼眉日眼。让你捉个三岁的孩子,你逮了个八岁的。逮回来也就算了,还日他妈跟吵鸡子一样,当初老子让你跟咱们合伙是就是个错误。这事过后,你哪里来回哪里去,别跟我了。”
闷墩缩了一下脖子,喃喃道:“你别让我走呀,我现在身体垮了,干不了活,我还要养孩子的。”
“养孩子,养孩子,养个屁,你这种废物,就不配有娃。”黄毛吞了一口唾沫:“面泡好没有,饿了。”
“好了好了。”说话间,干豇豆就把泡好的面递给黄毛,劝道:“黄毛,人抓错了就抓错了呗,闷墩儿初出江湖没有经验。咱们再捉一个交给上家就是了,多大点事。”
闷墩是干豇豆介绍给黄毛的,两人又是老乡,出了纰漏,自然要帮着说几句好话。
黄毛喝了一口热面汤,身上舒服了些,继续骂:“再拐一个?说得轻巧,吃根灯草,这娃从开始被咱们捆上车到现在已经那么长时间过去,人家长见不到人,说不定已经报警了。现在市里的幼儿园早就开始警戒,要想再弄一个娃,可能吗?”
干豇豆:“那你说怎么办?”
旁边,闷墩正在喂小孩子吃方便面:“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家里还有什么人呀,面好不好吃?”小孩子回答:“我叫钟天生,家里还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三爷三奶奶四叔叔七叔,大堂哥二堂姐,三……”
黄毛更烦躁:“住口,你他妈报菜名呢?”
钟天生:“好吃,方便面真好吃,我妈都不许我吃的,说是垃圾食品,吃了肠子胃子要烂,还要发烧,浑身冷,然后得癌。得了癌后,就会疼得在地上打滚,活活疼死。不过,真好吃啊。”
黄毛本就在生病,顿时觉得手上的方便面不香了。他丧气地对干豇豆说:“你是负责望风、开车和后勤支援的,我现在病得厉害,也做不了什么。还能怎么办,撤退呗。等会儿我在联系一下上家,说这单生意就算了。“
闷墩大惊:“算了,怎么可以算了,我幺女正等着生活费呢,她马上就要中考,要上补习班,要买资料。”
干豇豆懒得搭理他,对黄毛说:“处理了这个傻子娃娃,咱们连夜离开。这笔生意是挺诱人的,可谁知道会出这码子事情。钱嘛哪里有赚得完的,挣不了就挣不了。”
黄毛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行,事不宜迟,吃完就动身。”
闷墩虽然心中不愿,但他是新人,说话也没人听。他伸手摸了摸钟天生的脑袋:“你管他癌不癌的,世界上有一种病最可怕,那就是饿癌,叔叔可是挨过饿的。天生,你喜欢就多吃点,等会儿你自己回家去,能找到路吗?”
钟天生:“我找不到。”
“知道爸爸妈妈的电话吗?”
“晓得。”
“那就容易了,等会儿你到街上拦个出租车,让司机帮你打爸爸妈的电话,他就会送你回家的。”闷墩继续摸着钟天生的脑袋,心中想,这娃长得真好看,乖死了,哎,怎么八岁了还在读幼儿园,可怜。
话还没有说完,干豇豆就把一把匕首扔到闷墩脚边:“动手吧,麻利点。”
闷墩抬起头,清澈的眼神全是迷惘:“动……动什么手,不是要放他走吗?”
干豇豆阴森森地说;“放他走,他已经看过我们的样子了,自然不能留活口。闷墩,梁山好汉聚义,还要交个投名状呢。快点,对着这傻娃儿的心窝,一下就结束了,很简单的。”
闷墩寒毛竖起来:“不——我不要杀人,我不要杀人。”
干豇豆目光里全是凶光:“闷墩,我没时间跟你磨叽,快动手,利索点。”
他和黄毛干人贩子这行多年,落他们手里的孩子病死的,出意外死亡的,弄死的,多了去,也不差钟天生一个。
闷墩把求援的目光落到黄毛身上:“不,我不……我不……黄毛,黄毛,你不是说要讲法律吗,要讲王法吗,我们只是做人口生意的,不能犯罪啊。”
黄毛抓了抓头上乱糟糟的黄头发:“对啊,我们只是买卖人口的,不是杀人犯。杀人多没意思啊,还弄得满地都是血。不能见血是我的原则,我们都要讲原则。但如果这娃自己从楼上摔下去,摔死了,就是失足,是意外,跟我们没关系了。闷墩,你把孩子扔下去,快点。”
闷墩在之前只是工地上的农民工,杀人的事情如何敢干,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偏偏旁边的钟天生好像还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危险,依旧大口大口吃着方便面:“太好吃了,叔叔,下一顿还吃垃圾食品吗,我很乖的。”
“吃,下一顿还吃。”这里是十三楼。十三,很不吉利的数字。闷墩从上朝下看去,眼睛都花了,手心和脚心都是冷汗。
正在这个时候,他心中突然一动,道:“天生,叔叔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回答正确,明天还请你吃方便面,好不好?”
钟天生:“好。”
闷墩:“天生,你在幼儿园读书玩得还开心吗,老师和同学们对你还好吗?听人说,现在的孩子都要报补习班学唱歌跳舞乐器什么的,你学没有?”
钟天生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老师和同学们对我都好,我学钢琴的,妈妈每个星期天都会带我去上两节课。”
黄毛和干豇豆不耐烦:“闷墩你磨蹭什么,快点,我们等下还要乘火车走人呢。”
“马上,马上就好。”闷墩:“天生,学钢琴要花钱吧,花了多少钱呢?”
钟天生:“妈妈说,三百块一节课,一个月八节,两千四百块钱。”
“回答正确。”闷墩:“除了钢琴,你还学什么呀?”
“除了钢琴,还画画、骑马、学英语。妈妈说,学好英语才能去澳洲玩。暑假我要去澳洲参加夏令要几万块钱。”
闷墩:“好孩子,回答正确。叔叔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上的幼儿园多少钱一学期呀?”
钟天生:“妈妈说,幼儿园是国际学校,一年二十万。”
黄毛和干豇豆同时抽了一口冷气,好家伙,现在养娃都这么贵了,多大点娃,一年小四十万出去,喂的是皇太子吗?
闷墩又摸了一下钟天生的脑袋,陪笑着对黄毛和干豇豆说:“黄毛,干豇豆,要不咱们问这娃的父母要点钱花花?”
“绑票?”黄毛勃然大怒,抽了闷墩脑袋一巴掌:“放你妈的狗臭屁,咱们是做人口生意的,是给没有孩子继承家业的老板延续血脉,给失独家庭的二老双亲精神上的慰籍,是积德行善。绑架是犯罪,犯罪的事情不能干,你快点让这傻子失足摔死吧。”
“等等。”干豇豆把嘴凑到黄毛耳边,低声道:“黄毛,闷墩这个建议也不是不行。看起来这傻逼孩子家挺条件挺好的,咱们干脆问他妈要一百万,不……两百万,这比拐一个孩子的钱多多了。”
黄毛摇头:“不行,咱们做的是人口生意,不能超范围经营。”
干豇豆:“黄毛,你刚才不是说要积德行善吗。你想啊,钟天生丢了后,孩子的父母得多难过啊,我们帮忙找孩子,那可是学雷峰树新风,大功德一件。至于等钱到手,钟天生自己失足摔死了,可就不管我们的事了。”
说完话,他自觉幽默,口中嘎嘎有声。
黄毛摸了摸下颌肿大的淋巴结,说:“有道理,看起来咱们也不用急着离开,善事嘛,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