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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北宫。
曹睿正与中书监刘放二人在书房内处置事务,锺毓从外缓缓走了进来。
锺毓拱手说道:「启禀陛下,太尉华歆及陈留太守刘劭丶安平太守卢毓丶中护军桓范三人已经在外候着了。」
曹睿看了锺毓一眼,微微点头以作示意,接着与刘放说道。
「刘卿,此事宜慢不宜快,事缓则圆。你回去之后,和孙中书二人整理一下,将各地校事的名单丶履历丶功过,都先整理出来吧。」
「半个月的时间够吗?」
刘放拱手答道:「半月时间足够了。校事本就是以洛阳丶邺城丶许昌三地居多,邺城和许昌校事的档案,在洛阳都有记载。」
「其馀各地分散开的校事丶所领要事本就不多。按三个月一详报的话,大概这个月底,就可以将今年前三个月的报到洛阳来。」
曹睿轻轻点头:「既然其馀各地影响不大,洛阳丶邺城丶许昌的先整理出来给朕看吧。」
「遵旨。」刘放得了差事之后,行礼后走出了书房。
刘放其实有些摸不到头脑,皇帝不知为何,突然关心起校事的事情了,甚至还要全部校事的档案和名单。
或许,陛下要将校事从中书省独立出来?
这个念头也只是从刘放的脑子中简单过了一下,刘放此时的感觉有些复杂。
所谓中书,简而言之就是上传下达。臣子们给皇帝的上表,由中书省整理后交给皇帝。皇帝给大臣们丶给尚书台的命令,也会由中书拟旨盖印后发出。
本就是一个负责机要的职能部门。
而先帝曹丕在黄初元年的时候,将原本直接向武帝曹操汇报的校事机构,改为向中书汇报。
这虽是一种给曹丕自己减轻工作量的行为,但却在另一层面上增强了很多人对中书的不满。
所知甚多固然不错,但是在刘放看来,知道那麽多隐秘之事丶也未必是什麽好事情。陛下若将其拿去,刘放倒是乐见其成。
就是不知道孙资怎麽看了。
片刻后,锺毓领着华歆丶刘劭丶卢毓丶桓范四人来到了书房之中。
毕竟是华太尉,曹睿笑着起身迎道:「今日太尉入宫,可是有什麽要教朕的?快快入坐吧。」
华歆行礼后,缓缓坐在了椅子上,出乎这位老头的意料,坐下去倒是异常舒服省力。
华歆拱手说道:「禀陛下,臣今日来宫中觐见,乃是要给陛下汇报一下臣对修律一事的看法。」
曹睿点头应下,随即看了看另外三人:「刘卿丶卢卿丶桓卿也一并来了。刘卿朕在陈留见过,桓卿更是相熟。卢卿一直在冀州,朕这次也是第一次见。」
卢毓又一次行礼说道:「臣卢毓拜见陛下,今日得见天颜,臣不甚惶恐。」
曹睿笑着摆了摆手:「你们三人,也找个位子坐吧。用不着惶恐,朕又不会吃了你们。」
「谢陛下。」三人拱手行礼,而后又不约而同的坐在了后面的椅子上。
曹睿注意到,刘劭和桓范二人更从容些,而卢毓则是只坐在了椅子的小半边,面容也更严肃紧张些。
这种事情,看到了也就看到了,随他去吧。
曹睿也坐回了桌案后,随即向华歆问道:「太尉今日关于修律一事,有什麽想法要与朕说?」
华歆面色从容的说道:「臣是想向陛下禀告,修律一事不妨由臣来主导丶为陛下分忧。」
曹睿眉毛微微挑起,显得略有一丝意外。但几瞬过后,曹睿又微笑了起来。
「太尉是如何有这般想法的?」曹睿看向华歆。
华歆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说道:「臣也是回去思索了几日,才来向陛下毛遂自荐丶想揽下这个差事的。」
「修律一事事关重大,而且此前在朝堂中陛下的指示也好丶众臣子们的议论也罢,都想将此番修律一事做得尽善尽美一些,一扫汉朝四百年律令的积弊。」
华歆说着说着,嘴角也扬了起来:「臣忝为三公之首,在太和新朝也是想为陛下立些功劳的。」
曹睿有意的调侃了一句:「太尉都已经是太尉了,还要功劳做什麽呢?」
华歆笑着摇摇头:「臣也是为子孙计啊!」
「修律一事,说起来千头万绪,但若是要究其根本,还是要将陛下之理念,融会到新律之中,剩下的就都是细节工作了,这麽大的一个事情,确实要个三公来领着。」
曹睿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华歆,似乎想探究出来这个老臣的真实想法。
被皇帝盯了几瞬之后,华歆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就拿此前洛中的争论来说,钟太傅一众赞同恢复肉刑丶王司徒一众又反对肉刑。」
「想来,臣为陛下折个中倒也不错。」
「哈哈哈哈。」曹睿笑了起来:「华太尉直言直语,真快士也!」
其实三公这个职位,务虚的成分远比务实要来的多得多。
前汉之时,三公除了名义上统领九卿丶以及坐而论道之外,还能作为朝廷中的顶级大员,可以替皇帝做些「事情」。
比如什麽日食啦丶地震啦丶哪里有灾异啦。
大臣们就会纷纷上表,说朝廷执政做的不好。皇帝像模像样的应承一番,然后将一个三公撵回家里去。
三公更是一种政治地位的代表,可以开府丶徵辟,可以名正言顺的向朝廷举荐高级官员,甚至有辅政之义。
但在曹丕称帝之后,却做了不少变化。
魏帝国的尚书台,是由曹操魏王国的尚书台演变来的,而非延续了汉朝的尚书台。
曹操以魏国统领天下重事,魏国的尚书台自然夺走了汉朝尚书台的功能。汉朝的尚书台都没用了,汉朝的九卿就更是摆设而已。
当先帝曹丕的友人们,比如陈群司马懿这些,统统进入了大魏的尚书台之后,尚书台的权责愈加的重要起来,将三公和九卿的实际之权也夺了许多。
说到底,华歆现在并无多少正事可做!加上当今皇帝又是个喜欢在皇宫里丶找辅臣和侍中们搞密室政治的,基本不怎麽向三公谘询。
曹睿也自然能体会到华歆的些许心态。
曹睿点了点头:「太尉刚刚说要为太傅和司徒折个中,朕其实已经体会到太尉的一片苦心了。」
「钟太傅是希望恢复古代肉刑丶从而减免死刑丶惩戒犯罪。」
「王司徒是不希望恢复肉刑,而是以对百姓表面上更温和的方式治律,这也是和王司徒之前在大理时丶一贯的理念相符。」
「若是太尉能折个中,那确实善莫大焉。」
华歆连连点头:「以老臣之见,他们两人争论不休,其实都是显得有些偏颇了。」
「所谓惩前毖后也好丶杀一儆百也罢,负责执行和调和的,其实都是朝廷罢了。臣就这样与陛下说,若是犯死罪的人多了丶那麽就多赦免一些好了,何必再将肉刑捧出来呢?」
「臣出门前,乃是又读了一遍《左传·昭公六年》的。」
听闻华歆所言,下首坐着的刘劭丶卢毓丶桓范三人,则是一并同时看向了皇帝。
曹睿闻言也开始思考起来。
在这个时代,不读经丶不学经的话,基本是连话都说不明白的。
汉魏时期的五经,其实就如后世之人惯用的成语一般。就像如果要解释面对敌军攻来复杂而又恐惧丶惊慌至极不知所措的心情,只需要用四个字『草木皆兵』就够了。
刚刚华歆提到的《左传·昭公六年》,说的乃是郑国的子产铸刑书,晋国的叔向致信予以谴责,信中说到:「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
虽然叔向这个说法,背景是相当早期版本的法制了,但其根本意思是说,如果当权者把法律写的太过明白丶则百姓就不会害怕当权者了,而是会害怕法律。
若说博览群书,曹睿倒还真不至于。但五经丶左传这些必学的书籍,曹睿还是精通的。
华歆的话,曹睿想了几瞬,就立马明白了华歆的意思。
曹睿肃容看向华歆:「太尉的意思是说,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华歆反覆回味了几遍皇帝的话,缓缓点头说道:「臣方才是就肉刑和死刑所论及的,因此陛下所说的『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也应当限于死刑本身。」
「其馀寻常罪名,并不涉及进来。」
曹睿明白华歆的意思。并不是不要法治,而是在最关键的丶为死刑定罪的区间,由朝廷自由裁量的权限大一些。
果然是当年为曹操,在汉献帝的皇宫中亲手将伏皇后亲手『牵』出来的人。
做黑手做惯了的。
曹睿颔首:「太尉这是彻底和朕想到一起去了。朕现在给太尉一个保证,稍后朕会下令中书和尚书台,共同辅助太尉来做修律的事情。」
华歆刚刚要说话,却被曹睿拦住了。
曹睿问道:「那麽太尉也要给朕一个保证,要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华歆笑着说道:「臣毕竟已经七十岁了,大体方向臣自然能为陛下把控,但具体琐事,还是要年轻些的臣子来负责的。」
华歆指了指旁边坐着的三人:「臣看这三人,都是能为国家做事的贤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