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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所谓才德
徐庶起初还摸不清楚皇帝的言谈风格,但随着交谈的渐渐增多,徐庶愈发感觉皇帝是个好相与的。
其实皇帝和臣子之间交流的本质,和寻常的士人交流也差不了太多。若聊的投机,能说不能说的自然就会都说一些。若聊的不爽利,那麽就公事公办,你皇帝问什麽我答什麽就是了。
徐庶试着旁敲侧击的说道:「陛下『浮华』二字用的还真是巧妙。」
曹睿笑着看向徐庶:「就比如徐卿你,就不算浮华之人。」
徐庶点了点头:「臣也自认为不是浮华之人,不过陛下认为浮华之人,具体指的是哪一种人呢?」
曹睿说道:「既然徐卿问了,朕就与你仔细的说上一说。」
「才丶德而论,浮华取德。孤丶党而论,浮华取党。」
徐庶骑在马上,听闻皇帝的论述之后片刻不语。过了一会方才问道:「陛下,抑制浮华并不容易啊。」
曹睿答道:「自然不易。容易的话,朕又何必亲自来说呢?」
「徐卿是接替鲍勋为御史中丞的。鲍勋此人,卿如何看待?」
鲍勋是魏国建安年间和黄初年间的臣子,曾经因公事与还是魏国太子的曹丕结仇,又在黄初七年因为冒犯曹丕而被处死。
其实被皇帝屡屡询问观点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徐庶颇为无奈,但也只能继续说道:「臣以为鲍勋是罪有应得。」
曹睿瞄了徐庶一眼:「朕刚说过徐卿没有糊弄朕,怎麽现在就又糊弄上了?」
徐庶面带惶恐的说道:「臣……臣不知陛下的意思。」
曹睿倒也不在意一般:「先帝杀鲍勋之时,将廷尉高柔请至宫中,躲开廷尉从而将鲍勋杀死。若依律法的话,鲍勋之罪确实不该死。」
「但朕以为鲍勋自有取死之道。和先帝的观点不同,朕觉得鲍勋屡屡以先帝的私事觐见,还语出冒犯。」
「朕在禁中翻阅典籍,鲍勋向先帝谏言之事,基本都仅限于先帝个人的私事和私德方面,仿佛先帝打个猎丶听个曲就要亡国了,而对于真正国家大事却极少提及。」
曹睿看向徐庶的眼睛:「徐卿,你说鲍勋此人,算不算欺世盗名之辈呢?」
「这……」徐庶想了片刻后说道:「此风确不可长,实是沽名钓誉之举。」
曹睿轻叹一口气:「是啊,这就是沽名钓誉。不论是武帝也好丶先帝也罢,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维护权威才是最对的反应。国家真正的大事不去进言,反倒揪住君主个人不放,这种人才是会真正坏了国事。」
「这就是朕说的第一点,在『才』和『德』之间,朕要选『才』。」
徐庶点头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不是说,好言饰外者,不如忠正远见而有实者?」
曹睿微笑着问道:「这话朕记得,是当年官渡之前,郭奉孝和武帝论十胜十败的时候说的吧?」
徐庶微微点头:「郭嘉此话太过出名,臣听过几次,就几乎能背下来了。」
曹睿说道:「郭嘉好出大言,要按他的这种论法,武帝和袁绍相比就不止是十胜十败了,搞个五十胜五十败都行。不过此话朕认为还是颇为贴切的。」
「就比如昔日孔融当众劝名士邴原一般。孔融曾劝邴原以仁为己任,出仕为天下效力,而非只是自己修性保贞。学经救不了天下,出来做事才行。」
徐庶想了想说道:「臣也曾听闻,刘备在徐州和陈登丶许汜等人交往的时候,刘备就曾斥责许汜求田问舍丶而无忧国忘家和救世之意。」
曹睿一愣:「求田问舍?这句话是刘备来说许汜的?」
徐庶回应道:「正是如此。」
曹睿抬头看天,半晌之后才从口中说出一句:「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这下轮到徐庶发愣了:「陛下此句实在精妙。」
曹睿摇了摇手:「这话也是朕听来的。不说邴原和许汜了,朕和卿就说说武帝的求贤令。」
「武帝先后发了三次求贤令。建安年间已经过去了,黄初年间也已经过去了。朕此前在东宫之时还没有多少感觉,直到去年自己执政,对武帝文帝的话再进行回顾,才读出一些新的感觉来。」
「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有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这句话徐卿听过吗?」
徐庶回答道:「臣听过的。这应该是建安十五年第一篇求贤令。」
曹睿感慨道:「是啊,正是建安十五年那篇。武帝所说唯才是举,难道只是为了选出那些不仁不孝者吗?」
「只不过在建安年间,治国用兵之术比修身养性更为重要。清在一己,无益于百姓丶也无益于大业之成败,只是沽名钓誉罢了。」
徐庶说道:「陛下的意思臣听明白了。如果一定要从才和德中选一个,才比德更为重要。并不是说『德』不重要,而是『才』更符合当下的需求。」
曹睿表示赞同:「的确如此。管仲背君事仇,奢而失礼。但管仲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孔子曾说:『微管仲,我其披发左衽矣』。」
徐庶问道:「才德之论陛下说的很明白了,那孤和党呢?」
曹睿瞥了徐庶一眼:「这个徐卿自己不知道吗,难道还用朕说?」
徐庶此时也笑了出来:「臣明白了。说到底,陛下还是要纠正汉时之弊。」
曹睿说道:「正是此理。自汉末之后,什麽三君丶八俊丶八顾丶八及丶八厨丶八龙,士人之间相互品评高下,并以此作为依据来博取官职,这是置朝廷于何地呢?」
「庞德公和司马德操将诸葛亮称为『卧龙』丶将庞统称为『凤雏』。若是此风延续下来,既然龙凤都出来了,徐卿信不信日后还会有什麽『麟』丶什麽『虎』之类的?」
徐庶被皇帝思维的跳跃绕的有些晕,随即说道:「这……或许丶或许也会有吧。」
曹睿在马上转头向后面望去。司马懿丶蒋济丶几名侍中和夏侯玄丶姜维在离皇帝数丈远的地方骑着马,看了一眼又随即转过身来。
曹睿说道:「士人之间如此品评,其实就是朋党之论了。」
「自汉末以来,士人往往不以孝悌德行为首,而以趋势游利为先。互相结党评论,若与自己一党,则百般赞叹将其捧上了天。若与自己相左,则愈加损毁以作惩戒。」
「所谓党人党人,这就是党人。这不仅是结为朋党,更是在毁坏国家选举官员的制度。」
「建安末年开始,朝廷以九品中正来为士人定品,这是在挖士人之间互相品评的根子。虽然依朕看来,九品中正也有许多不足,但起码比这种士人品评要好一万倍。」
徐庶赞同道:「陛下说的极对。若还是得到党人品评才能做官,我这种颍川寒门之人又如何能报效国家呢?恐怕臣现在还只是个县吏吧。」
曹睿笑着说道:「徐卿可不一样。卿是从刘备处回来的,大魏自然要任命为官的。」
徐庶也笑着点头。
其实曹睿还是比较欣赏徐庶此人的。言语坦诚而又直接,曾在州郡任职丶也曾任御史中丞,这就是地方经验和朝廷经验都有了。
而且从徐庶的交谈里可以看出,徐庶并不是如传言中的丶被迫离开刘备效力曹魏的形象。反倒像是很正常的一个跳槽一般,就像陈群丶袁涣丶田豫这些曾在刘备手下任职之人一样。
想到这里,曹睿准备向徐庶提问最后一个问题:「徐卿,卿也做过近一年的御史中丞。在卿看来,大魏朝堂的官员最大的问题是什麽?」
徐庶没有犹豫,直接说道:「陛下,臣以为是权责不明。」
曹睿微微睁大眼睛,紧接着问道:「权责哪里不明?」
徐庶说道:「在臣看来,朝堂上的官员行事往往缺乏考核。虽然朝廷分派了职司,但做了多少事情丶完成多少工作,却没有一个确定的依据进行评判。」
「臣做御史中丞的时候,也负责管理各州的刺史。但虽然名义上臣有这种职责,但实际上各州刺史的所为之事,臣基本无法管理和评价。」
「以此看来,朝廷官员有许多职位都缺乏考核依据。长期以往,官员之间也定会懈怠。」
曹睿点了点头:「约定权责并对官员考评,朕懂你的意思了。」
「朕昨日还和大将军丶司空二人议论,军中的层级头衔颇多,比如将都尉一职只放在州郡丶校尉一职只留在军中。再比如中郎将并非常任,要改成将军封号。」
「徐卿的右中郎将,朕到寿春之后给卿换成个将军号。」
徐庶略显惶恐的说道:「臣没有寸功,又如何能有将军封号呢?」
曹睿说道:「徐卿这又开始谦虚了。自此之后就不再设中郎将了,徐卿难道是想在军中当个校尉吗?」
徐庶这能说什麽?只能用沉默以示回答。
曹睿看向徐庶说道:「军中丶朝中之事复杂万千,此战结束之后,还当好好整顿一下。徐卿,你到时就随朕回京,帮朕一同梳理这些制度丶权责丶考评之事吧。」
徐庶坐在马上行礼说道:「陛下如此信重于臣,臣自当肝脑涂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