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心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姽落这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只是一种天赐的偶然,他们之间是绝不会有任何关联的,他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青合这个月的收入和开销对不对等,下个月厨房会不会揭不开锅。 如此而已。 走过茂密丛林,他看见站在巨石旁的陆尘心。 阳光透过枝叶变得斑驳,细碎的洒在陆尘心身上,仿佛他整个人是一座碎掉的冰雕,像是如春时一般绝望。 陆逢机走过去,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声“师尊”。 陆尘心回神,眨了眨发涩的眼睛,敛去眼眸深处的情绪,露出一贯的微笑。 “有事吗?” “陆思不见了,我去他房里看过,常穿的衣物都消失了。” “这件事啊,我知道。” 陆逢机难以置信,“您知道?!” 陆尘心拂了拂袖子,整个人显得有些随性,就像是拂去落在他身上的花瓣。 “他到青合来,是有自己的使命的,如今使命就在眼前,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什么样的使命?” “大概是,赎罪吧。” ... 姽落莫名其妙被带走,在黑风里不辨方向,像一颗被装进瓶子里的石子儿,任人摔来倒去。 她被放下的时候一阵头晕,伸手扶住了身边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直想呕吐。 “你自己回妖界吧,别跟我耍小心思,墨姝会看着你。” 梵蓁的声音响起,跟平时那样毫无温度。 她突然有些想念陆尘心那个狗神仙,至少他在的时候,梵蓁才像个有感情的人。 姽落强压下胃部的不适感,睁开眼睛,发现两人身处山林之中,并未离开青合山。 “梵蓁姐姐,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些事要做。” 姽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头顶的天空蓝白相间,清澈的像春天阳光下的湖水,可在远处,天尽头的地方,乌云翻滚,雷电交错,看上去很是骇人。 她虽然总是被人说笨,修为也不见得多高深,但青合山上有什么还是清楚的。 那是隔绝了人界与仙界的另一个地方,云壑。 梵蓁的事她不敢多问,只是乖巧地“噢”了一声,转身要往山下走。 但没走两步,梵蓁又说话了。 “以后别总想着往人界跑,你要是出事了,我会很不方便。” 提起这件事,姽落便不太愿意听话。 “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言下之意,他还是会孜孜不倦地去人界。 梵蓁微不可见地蹙眉,姽落便吓得不禁后退了一步。 “你要找的人不在那里,所以别白费功夫了。” 姽落惊讶。 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你知道他在哪?” 梵蓁答非所问,“我跟你说过了,不要白费力气。” 有一些东西明知不该触碰,却死死抱着不愿放手,无论是人是仙是妖都总做这样愚蠢的事,梵蓁见得多了,总觉得不耐烦。 可姽落却几乎要哭出来。 “梵蓁姐姐,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了我以后就什么都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再有妖说你的坏话,我就砍下他们的脑袋!求求你告诉我!” 梵蓁俯视着她,神情倨傲,甚至笑了出来,怎么看都显得残忍。 “别忘了,我们之间一直如此,也只会如此,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梵蓁化作一阵黑烟消散,姽落在原地哭号,站着哭累了就蹲下哭,直到哭肿了眼睛。 墨姝赶来的时候就见到自家妖王不顾形象地大哭,周围的树上土里多多少少藏了些小妖和山灵,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墨姝赶走他们,走到姽落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别哭了,你再哭主子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姽落抬起头,露出一张哪里都红彤彤的小脸,像是傍晚的夕阳画在了她脸上,有一种临别的悲壮。 “梵蓁姐姐为什么不愿帮帮我呢?她明明知道我的痛苦。” 墨姝最讨厌小孩子哭,从前是,现在也是。 尤其是姽落每次一哭,烦心的是梵蓁,受苦受累的却是她。 “你年纪也不小了,得明白这世间痛苦的不止自己,你得想想别人的痛,别人的苦。主子不愿告诉你那人在何处,你只觉得自己的等待委屈,可何曾想过那人呢?” 姽落用袖子抹去脸上的眼泪的鼻涕,若有所悟。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放手?” 墨姝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她看着远方乌云滚滚的云壑,想象着她那个一向冷若冰霜的主子,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姽落,还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妖有长久的生命,可是人没有,人只有短短百年,再来过,便不知入了哪一道了。” ... 从煜明殿离开的陆思匆匆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趁着众师兄弟都忙着吃饭的时候,他偷偷离开了生活十六年的青合山。 这是不告而别,是他没有良心,辜负了逢机师兄,十七师兄,还有兰芳师姐。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这种强烈的感觉在第一眼见到赤曦时便存在了。 他感觉自己肩上有巨大的责任,比整个天地、整个六界还沉,是他不可抛却的高山。 为了这份责任,他抛却了过往十六年,而希望陪着赤曦度过接下来的百年,甚至更远,开启他真正的人生。 第二次来到云壑,他轻车熟路。 落在罗雀花海上的时候,柔软的花朵托起他愉悦的心,像是有一双手将这颗热诚的心捧着,要欢欣地献出去。 陆思的心情好极了,仿佛他也成了这花海中的一员,随风而动。 这一次花海没有为他铺路,仿佛是赤曦要将他拒之门外,可他不介意。 凭着记忆在没有参照物的花海中迷路,他相信自己如果一直迷路下去,迟早有一日会看见锁妖塔的塔尖,会看见赤曦站在裸露出来的阁楼上看他。 云壑中没有日月,没有四季。 陆思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他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饿,仿佛有源源不断的力气涌入他的身体,支撑着他一直走下去,不需要尽头。 直到罗雀花给他铺路,指引着他走到锁妖塔下,去见穿着火红羽衣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