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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
刚刚经历了一波太极殿的捷报惊喜,见识到了房玄龄这帮臣子们,究竟有多么急切的为太子李承乾表功之后。
如今的李世民,再次听到自己儿子这个熟悉的名字。
整个人都不由得身子一颤。
“这,这是没完了吗?!这个逆子,难道他就不能消停一下吗?这才离开长安半年,啊啊啊啊!”
李世民心里此刻早已经将颉利和突利这两个废物,骂的狗血淋头了。
你们都是tmd废物吗?
朕的儿子,不到十四岁的年纪,把你们两个突厥可汗,按着头像是打狗一般收拾了,你们怎么还有脸被俘啊?!
要是换做朕,早就TMD咬舌自尽了!
“陛下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长孙皇后注意到自家夫君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关切的询问着。
李世民刚一下朝,她就来了这里,倒是不清楚今日的朝堂之上,自家那优秀到几乎苦恼于找合适太子妃的儿子承乾。
究竟又给自家李二陛下,带来了多大的苦恼。
“呵,呵呵,朕怎么可能会不舒服呢?如此好的好消息,当普天同庆才是......”
李世民的笑容丝毫没有诚意,见皇后一脸疑惑,却是没有解释的心思。
他摆了摆手。
“好了,观音婢,看看那个逆子信里都给朕说什么了,高海那厮都已经去了雁门关将近一月了,朕的金山,至今还没有半点影子......”
说到这里,李世民就没忍住幽怨的瞥了一眼自家的皇后。
他的金山至今是一粒金沙都没有见到。
倒是自家的皇后,如今那是真正的长安第一富婆了。
嗯,长孙皇后掌握后宫财政,前段时间更是和自家那人还在并州的好太子,搭上了关于香水的生意。
仅仅第一个月,香水就成为了长安贵妇圈子之中的爆品。
李世民对于这些女人的东西,不甚了解。
但是长孙皇后当日盘账的时候,那账本最后长长的一串利润“21万贯”,却是真真切切的刺激到了他这个皇帝。
还有长安第二富婆。
长乐公主。
小小年纪,如今却是凭借着太子临行前给的制糖技术,先开发出了各类闻所未闻,诸如蛋挞,奶昔等甜点。
之后各种类型的水果糖果,奶扎糖等东西的出现。
更是让长乐公主小小年纪,竟然就敢在那日对他这可怜的父皇说出那大逆不道的话语。
“等我把皇宫买下,让你天天交租子!”
“咔嚓.....”
李世民手中一根皇家御用的狼毫笔,在他的手上,被咔嚓折断。
“陛下?”
长孙皇后有些疑惑,今日自家这位皇帝陛下,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哦,倒不是说平日就很正常,但至少今日.....有些太过于不对劲。
“没事,观音婢,把信给朕看看,让朕看看朕的这个好儿子,究竟还要给朕多大的刺激!”
李世民咬牙切齿,心中骂了不知道多少句“逆子”“不孝子”之类的话语。
信封似乎有些厚,不像是单纯问候父母身体是否康健的家书。
这让李世民心中不由有些暗暗期待起来。
哼哼!
肯定是这小子,终于是知道了,朕可是皇帝。
冷落了谁,都不能冷落了朕!
这怕是这臭小子给他英明神武的李世民陛下,准备的类似于糖果和香水之类的赚钱行当。
“哼哼,若是没有香水和糖果赚钱,朕少不得今年岁末赏这小子一顿皮鞭......”
李世民口中低声喃喃。
“撕拉”
新封被撕开。
露出里面厚厚一叠的书信。
“咦?这个字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看样子不太像是毛笔所写......”
李世民眼中带着期待,展开书信第一页。
下一刻。
“父皇您睡了吗?儿臣睡不着!”
李世民表情顿时一僵,这个开篇,似乎带着某种深深的怨念。
一旁,长孙皇后原本精致的容颜上期待的笑脸,也是随着这一笔开篇,不由微微一僵。
早已经领略了这对父子之间“相爱相杀”的她。
几乎瞬间便意识到,这份家书,或许并不能够让自己的皇帝夫君开心。
相反的......
“儿臣承乾,自继位东宫以来,每日不敢懈怠国事,凡新政所及之要务,尽皆需亲自过问,以防惠民之策经官吏之手,化食民血肉之苛政猛虎.......”
“然儿臣居于并州,夙夜忧心国事,却闻父皇每日上不理朝政,下不近子民,每日或龟居于寝殿之中,留恋后宫香软,或沉溺游走于猎苑之间,猎得三五骄兔,便于皇子之间洋洋得意,自命不凡......”
李世民:“......”
他呆呆的看着一旁,已然是有了想要抽身离去之势的长孙皇后。
表情有些僵硬得指着信中那一行行近乎诛心的文字。
“这,这逆子是在教训朕?他是在骂朕是昏君吗?!”
长孙皇后无言。
最近自从继位登基之后,李二陛下明显的就懈怠了很多,这一点其实不用李承乾说,就算是李世民自己也是察觉的出来的。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并州道新政的推行太过示范性了。
以至于朝堂诸公,如同房玄龄杜如晦等人,完全不用像是以往那般,在朝堂之上,因为一件事该怎么处理,而吵的不可开交。
最后更是需要李二这个皇帝亲自决断。
李二这位皇帝陛下,大多数时候,更类似于一个莫得感情的点头和盖章机器......
如今不论是六部尚书。
还是长安周边府尹县令,皆是想要趁着世族之力大败之时,乘势而起的,几乎每个人都订阅了并州道的《大唐新报》。
李世民宛若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然而,李承乾此刻书信之中诛心的内容,却是根本没有停止的意思。
“儿臣所言,固然有失父子纲常之礼,然我大唐百废待新,恰是百官竟力,万民修养之天时,儿臣放肆,今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子训父......”
“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
李承乾言辞激烈,毫不避讳的“以子训父”这等的话语讲出来。
更是气得李世民此刻好悬没有当场把后面的书信一股脑撕掉。
“好啊!太子好文采!哈哈......朕如今也算是有幸能够让朕的好太子,给朕做文章了!”
字字诛心且丝毫不给他留有脸面的文章,气得他手都在此刻禁不住的颤抖,口中咬牙切齿说着夸赞的话。
那额头之上跳动的青筋,却赫然已经表明。
这位皇帝陛下,已经在思索是使用藤条,还是马鞭来收拾这个太子了.....
继续往下看着。
一旁长孙皇后轻咳一声,指着自家宝贝长子,这独树一帜的瘦金体书法:“陛下,高明这孩子的字,倒是有陛下之风。”
李世民撇了撇嘴。
朕的飞白体,哪里和这逆子的书法有相近之处了?
“儿臣劳心于新政之策,行走于田亩之间,丈量百姓各家所困,听闻四方子民之难,日夜不敢懈怠民政。建农学以富农熟,开吏政而活官署,引水治道,清典明法。”
“民不富,一日不敢称君”
“国不强,夙夜恐遭外患”
“遂明知今非与突厥开战之绝佳天机,儿臣亦亲率大军,爬冰卧雪,北征边患,不求得开疆拓土之奇功,但求北境边患之暂宁。”
“大战之间,数次于决死之际苟得残存,仍不敢有半点怯懦之意,累耗军心”
“儿臣非古之悍勇无畏之辈,亦有畏死贪生之念”
“然一日为我大唐储君,乘天赐御未来之权柄,时刻忧心惑乱国事,引得华夏社稷动摇,遂于生死之间徘徊,感念天之垂恩,谋得北境大胜......"
看到这里,李世民脸上愤怒之色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长孙皇后愕然:“陛下,高明这孩子说,谋得北境大胜,可是说拿下颉利?”
李世民沉默半晌,倏然长叹一声。
“观音婢,朕的这个太子,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微微摇了摇头。
“这小子不仅仅拿下了颉利,更是在今日朝堂之上,传来了他在雁门关的又一则大捷战报......突利的兵马也被他打败了,突利本人被俘。”
“东突厥......被朕的这个儿子,灭了!”
“嘶!”
长孙皇后愕然,大脑都是在这一刻,不由得瞬间一白。
随后。
她便是立刻明白了,自己刚才进来甘露殿的时候,自家这位李二陛下,为什么表情说不出来的难受。
“陛下,承乾如今也都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唐啊。”
李世民微微颔首,眼中却明显带着几分羡慕和嫉妒。
开疆拓土啊!
尽管如今在位的皇帝,是他李世民。
但是史官最多也就是记载,在他登基之后,大唐开疆拓土。
但是消灭了东突厥的人,是太子李承乾这一点,却是他这个皇帝,都无法修改的。
一想到这里。
李世民心中对于河东道李靖等人的办事结果,就愈发的不满意。
本来若是将五姓七望那些混蛋一网打尽,自己至少还表面上过得去一些。
如今......
太子灭了东突厥,他这个皇帝只是负责收拾一些国内的乱臣贼子。
麾下还有太子殿下赠予的五万精铁战甲兵刃。
依旧还让人逃了!!!
李世民咬牙切齿:“朕当日就该御驾亲征!”
“如今朕在朕的这个逆子眼中,这天策上将之位,怕都是靠跪地祈求,才从父皇那里得来的吧!?”
长孙皇后急忙上前轻声安慰:“二哥何必动怒呢?自家孩子,高明再怎么优秀,不也还是您的孩子?”
李世民闻言,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些。
然而,沉默良久,还是忽而开口:“程咬金那厮家中庭院的那棵树不错,那老东西每次儿子不听话就吊在树上狠抽一顿.....观音婢,你给朕在宫内也找一棵,算了。”
“朕亲自找!”
李二眯了眯眼,再次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书信之上。
却是一目十行,根本不敢多么认真的品读自家逆子的文字。
“父皇之误多矣,大端在饱当下之福,而无进取之心。坐天位于长安,削世族之怨愤,莫不自觉高枕无忧矣?”
“儿臣及胞弟青雀,尚未及冠,然依旧日忧国事,于凛冬北原爬冰卧雪,酣战厮杀于蛮夷之间,何为?恐民心丧尽,天位动摇”
“父皇及儿臣,已失人心于士林,断不可葬民心于昭陵”
“中原百姓困苦,无解灾荒饿殍之祸,不及儿女求学之难,躬耕于田亩之间,抬首不过方丈寸庐,忽来一冬风骤雨,又恐病灾连连......”
“儿臣居阳成亭台广厦之殿宇,恐子民无安避风雨之民屋,悲戚哀呼于风雪冻馁之间,每念至此,辗转难眠”
“每日勤政恐有疏漏,至子时歇息,仍需卧榻思忖,查新政之疏漏,无待于苛令毁治下民生,悔及晚矣”
“中原之民困苦,江南之苦依旧,瘴气横生,民生凋敝,此非单纯农事不及所至,需光修官道,普化教生。”
“每念及周遭吐蕃,吐谷浑等伺机恶狼,儿臣深恨无灭其国之能,遂深难眠”
“如此内忧外患,当是我李唐男儿奋勇抵进之时,不敢惜身”
“闻父皇怠惰不思天命之重,俯首于桌案之前,涕泗横流”
“儿臣断不愿为亡国之君,然父皇所为,尽皆亡国之相矣!”
李世民:“......”
他呆呆的坐在位置上,脸上原本的愤怒,被深深的羞愧和茫然所取代,手中书信滑落,被长孙皇后快速收起来,都未曾察觉。
“观音婢......朕,真有昏君之相吗?”
李二陛下被自家太子殿下的一封信,搞得瞬间自我怀疑起来。
尤其是自家儿子信中描述的他每日在做的事情。
白天需要各地的视察,或者一直在阳成宫批阅文书,北境突厥来袭,尚未及冠,却要亲率大军在风雪之中,与颉利突利等草原恶狼鏖战。
明明一直都说自己是畏死之人,却因为害怕失去民心,李唐皇位动摇,不得不一次次的在生死之间徘徊。
大战歇息,东突厥被灭,自家太子却不见有任何自得表功之心。
反而又忧心周遭敌国之窥伺,忧心百姓困苦之煎熬.....
子时睡下尚且不能安寝,卯时便需要早早起来处理政务。
李世民不由扪心自问,自己自从太子前往并州以来,究竟是怎么过的?
子时.....应该是在某个妃子的床榻之上。
卯时.....应该还是在某个妃子的床榻之上。
长孙皇后抿嘴,忽然扑通一声跪在这位皇帝的面前,神色之中满是认真和坚韧。
“陛下,大唐有高明这等爱民勤政之太子,乃大唐之福,乃皇室之福,然臣妾也请陛下,念万民福泽,社稷神器在手,不可懈怠堕落啊!”
李世民一愣,急忙上前将对方扶起来。
脸上原本的愤怒,已然是变成了深深的自责。
他神色复杂的沉默半晌,忽然长叹一声。
“是朕错了.....”
“朕只当并州道之新政繁华,尽皆因为太子那些奇思妙想,却不想,再好的政策亦需当政者全力推行,各地政策调整亦需要谨慎思索......”
“朕的太子,比朕这个皇帝,做得更好啊。”
说着,李二陛下眼中竟是没忍住,闪烁起了泪花。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一咬牙。
“明日!自明日起,朕也卯时起,子时寝!”
“朕的儿子能做到的,朕凭什么做不到?!”
“朕,才是这大唐的天子!”
......
立政殿,卯时的烛火点亮,冬日的长安此刻外面还是漆黑一片。
然而,长孙皇后却已然忍着一身的疲倦和难受,起身呼喊还在呼呼大睡的李二陛下。
“陛下,卯时了,该起床做事了......”
李二:“呼呼呼.....”
长孙皇后无奈,更加大力的摇晃对方:“陛下,国事繁重,当思勤政为民啊.....”
李二轻哼一声,迷迷糊糊之间翻了一个身:“嗯.....无碍,有玄龄他们,朕,朕再睡会儿......”
顿时,长孙皇后叹息一声。
倏然从枕头之下拿出一物,展开。
看着上面自家太子劲秀挺力,自成一派的瘦金体文字,檀口深吸一口气。
“父皇您睡了吗?儿臣睡不着!”
“儿臣承乾,自继位东宫以来,每日不敢懈怠国事,凡新政所及之要务,尽皆需亲自过问,以防惠民之策经官吏之手,化食民血肉之苛政猛虎.......”
李世民双眼瞬间睁开。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