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人一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就像是魔鬼,以凶狠的手段对付大家,再突然消失不留痕迹。
一场遭遇战成为了意志的较量,当然也可以说此乃国王路德维希的赌气,硬生生赔上数百人的伤亡。
他手头只有两万四千余人,看似兵力庞大,其中善战者仅有六千余。或是那些被征召的农民也有敢战之辈,充其量自己这次带到北方的大军有一万名敢战者。
至于剩下的士兵,尤其是那些索布人,他们的战斗意志根本就是负的,这群人存在的价值大抵就是取代那些被诺曼人骑兵砍死的驮马而已。
局势安稳下来,路德维希终于有时间统计己方的伤亡。
部队伤亡不小的窘况是肉眼可见的,那些轻伤员在林间营地不断哀嚎,很多伤者过于疲惫,以至于呐喊的力气也渐渐淡去。
仅仅是第一个夜晚,一批伤势较重着就静静死去了。
一些幸运者在临终前得到了教士们的祷告,算是对即将逝去的生命最后的心理慰藉。
法兰克军不知道自己一番战斗杀伤了多少诺曼军队,战士们甚至愈发疑惑,没有热卡清楚敌人的脸,不知道到底在与何人战斗。
一场糊涂仗下来,法兰克军的损失已超六百人!
其中,在战后第一个清晨时统计的全部死者超过三百,很多尸体有着骇人的致命伤,更有不少纯粹是失血而亡。
军中不存在明确的军医系统,战士们只得互相照顾受伤的同袍,他们能做的最多是用布条捆扎受伤的胳膊,期待着奇迹发生。
死伤几乎都来自正规部队,路德维希的特色兵种之投矛部队无疑伤亡极大。
那些平日里被好伙食供养的壮汉的确异于常人,有强者可以用投矛器将标枪发射到折合二百米开外,这场于诺曼人的对射大战他们是绝对的主力,付出的代价也非常惊人。
伤亡大部分来自于投矛队,损失一批壮汉路德维希心痛不已。
现在,全军一副忧愁疲惫,冷风袭来更加剧了凄凉感。
各旗队的将领纷纷将自己的损失汇报给大王,最终汇总的信息令人难以置信。
“我的精锐竟一战损失十分之一?!”
所有步兵旗队长皆在此,明眼人都知道敌人顺利撤退,己方非但没有胜利。他们低头不语,忍受着国王的无能狂怒。
直到国王发泄了一阵子,才有将领说明这样的事情:“我们在战场上随处见到很多铁块,甚至从战死者身体里拔出,它们模样奇特有彼此完全相同。敌人用奇怪的器具发射这些东西,它是难以用盾和甲阻挡的,被猛地砸一下,就算能被挡住,人的骨头也碎了。”
有人如此说,更有人拿箭矢说事。
说话者为之前负责护卫科隆大主教的旗队长,他警惕地指出:“我们之前的遭遇战遇到疑惑奇怪的持弓骑兵,他们发射针一般的箭,箭簇极为坚硬可以扎穿我们的蒙铁皮橡木盾。而且,与我们在河畔找到的一些箭矢,样貌一模一样。”
此言立刻给路德维希提了个醒:“哦?所以袭击我们的骑兵,和昨日遭遇的船只,都是相同的敌人?那些船只可是打着旗号,是罗斯人无疑。骑兵呢?也是一样?”
如此询问已经是明知故问,各旗队长并非领地贵族,他们以及部下皆是路德维希靠着税收供养的常备军。
毕竟东王国尤其是巴伐利亚地区有着向西扩张的现实需求,倘若他们不动手,西边的由捷克人建立的摩拉维亚公国就要西扩。东王国始终在与诸多斯拉夫民族边境摩擦不断,保留三支万人规模常备军极为重要,结果也是极为费钱。常备军要多点驻扎,还要有服役农夫辅助。一些地区的防御兵力不可动,故而路德维希的机动兵力并不多。
法兰克的“龙兴之地”之一的美因茨一带现在是路德维希的领地,当下有一支重兵驻扎且不能动。该地域涵盖的一大片地区,正是东王国与中王国内战的前线。
法兰克向北方、东方的扩张皆发生在过去的五十年,如今就有路德维希得到这些扩张得到的领土,也就继承了这些地域上错综复杂的矛盾。
一支强大的重装军团维持着他的绝对权威,也必须由这支军团讨伐各种叛逆并抵御外辱。
已经有三千重骑兵折戟,而今又有六百重步兵折戟。
付出了这么多惨痛代价,那些诺曼人和萨克森叛变者的气焰更加猖獗。
一个巨大的问题摆在面前,大军是否继续推进。
麾下精锐部队有且支持他本人的统御,其余的随行小贵族兵力不多没有话语权,而科隆大主教先前被威胁过便不发表任何意见。
至于那些索布人,他们闻听精干的法兰克重步兵突遭损失,先是窃喜可转念一想又乐不出来。
对于继续北上,战士皆觉得风险巨大,正常战争定然遭遇了诅咒。
怪异的是所有人保持了缄默,他们不发表任何的意见,当路德维希简要闻讯一番后,所有被问及者皆答“应该复仇”。
何为“应该复仇”,可以立刻复仇,也可以明年再举兵杀来,怎样解释都不算错。
路德维希认为士兵们要求的是“立刻复仇”。他内心有一些犹豫,看到战士如此求战,也就决定再赌一把。
那些受伤的人已经无力再战,他决定把伤者运输到不莱梅,还要安置一些征召的农夫兵将城市控制住。毕竟立刻安排伤者撤离,只会给全军树立一个损伤士气的错觉——军队要撤。
重建不莱梅的工作要立刻进行,首先就从修桥开始。
那些字面意义做牛马的索布人,立刻奉旨操持起斧头伐木,再合力将木条铺设在石墩上。
数千人一起办事效率的确很高,多达五十人拖曳推动新砍的笔直松木到第一座桥墩处,如拼装积木一般即可慢慢完成全部铺设。
这一过程他们也注意到桥墩被破坏的痕迹,如果是路德维希亲眼看到这些明显痕迹,他或能做出一些高明的判断,但索布人完全隐瞒了这一发现。
阿里克费尽心思破坏桥墩,不过是对着大量石块的“刮痧”。
木料还是被铺设上去,之后的桥梁固然有些宏观上的别扭感,它被所有人无视。
从伐木到铺设桥梁,数千人伐木,有用特意准备的缆绳捆扎木料,从上午开始行动,人们到了此人下午即完成铺设。
对此,路德维希已经迫不及待。
他骑着战马身着盛装,人们看到自己的王依旧威武自信。
他拔出佩剑直指北方:“士兵!跟着我!过桥!”
于是,各个旗队排成队列,较为整齐地陆续过桥,之后又是征召的农民兵、下级贵族军、拉运辎重的索布人。
甚至所有的轻伤者也被送到了河对岸。
面对着依旧是废墟的不莱梅城,人们再无悲怆感。
诺曼人焚烧、杀戮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自那之后这座废城开始被青草小树侵蚀。废墟上涌现出一些松树苗,另有随处可见的枯草。
一面十字旗插在这里,路德维希刻意举着旗杆如同一位大英雄。
他向所有人宣布自己夺回了不莱梅,接着鼓动将士们呐喊欢呼,场面实在热闹。
不管怎么说,这片丢失的地区重新回归东王国,它将立刻作为法兰克军的一处后勤基地,会有相当部分的物资先安置于此。
法兰克军会牢牢守住新建的桥梁,再将收复的城市立刻要塞化。
毕竟,冬季已经到来!
就算路德维希再是穷兵黩武,冬季的低温不是开玩笑的。
战斗仍要继续,真的完成渡河路德维希谨慎起来,全军便又开始一场大规模建设,至少也要将木质围墙和一些木棚搭建起来。
旧不莱梅城虽然化作废墟,城市整体的轮廓依旧,断壁残垣控诉着血泪,它们仍是军队可以利用的重建基点。
旧围墙的根基全部被利用,新的木料在旧址上重新搭建木墙。多达两万人同时行动效率很不错,一座坚固的前进基地正在拔地而起。
城市仍叫做不莱梅,现在是一座彻头彻尾的兵城。
冬季第一场雪随时可能降下,对于降雪的警惕迫使法兰克军优先把营垒建好。他们并非不能踏雪前进,还是在于一座后勤基地的存在可以使得大军进退自如。
因科隆大主教区的资助,路德维希对此战的后勤有着较高的信心,他当前就带着大量的给养和御寒的麻布,每个士兵在出发前也尽量带上更多的私人物品。
除了那些索布人奴兵……
与此同时,阿里克的舰队已经进入大西洋。
罗斯军伤亡了三十余人,武器的折损也很糟糕。
倒没有觉得自己的趁夜撤退是胆怯,兄弟们已经在尽量战斗,实在因为传说中的法兰克正规军出现了,就算是身经百战的阿里克也不曾见到如此庞大的军队同时列阵,至少罗斯人从没有列出这样规模的阵列。
阿里克不至于被吓坏,他实则巴不得就在威悉河爆发一场大决战,自己好在神圣决战中嗜血立大功。
分舰队在全力后撤,尤其逆着北风在波涛愈烈的海面上下起伏快速北上至易北河入海口,之后,又是沿着河道强行。
罗斯分舰队必须赶时间,跟去很多人的经验,一直大军从不莱梅出发,尤其是骑兵,过了威悉河后两天即可抵达易北河。虽说阿里克不觉得那些敌人连船只都没有就敢顺利通过易北河,罗斯军毕竟是外来者,也许附近区域有着只有法兰克大贵族知道的渡口呢?
阿里克不敢怠慢,他们连续航行遂在撤退之后的第五天回到汉堡。
他亲自将所见所闻向留里克汇报,北地的安定戛然而止。
闻讯留里克也顾不得别的事,召集所有贵族召开北方联盟的作战会议。
留里克的两个妻子,诺伦和贝雅希尔,她们是肉眼可见的到了最后关头,孩子极大概率在未来一周出生,毕竟他自己有算着日子。
新生命的降生固然令他快乐,当前的头等大事还是面临一场决战。
在城内高处的石室中,众贵族、将领听着阿里克侃侃而谈,他所描述的旋即引起大规模的讨论。
讨论归讨论,抛开杂七杂八的事情,一个核心问题摆在台面——我们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看着留里克,固然他们自己对接下来的行动或多或少有自己的见解。
其中也不乏激进者,作为调集大军直接通过浮桥进入易北河南岸,向着不莱梅方面推进,以两军列阵对战的方式仇报仇怨抱怨。
这是非常快意恩仇短平快解决问题的方法,亦是这一时代欧洲贵族们最喜欢的做法。
他们的眼神皆在颤动,显然有话要说。
“你们都说说。我们该如何?”
阿里克心直口快:“敌人是一支强军,和这种强军作战充满荣誉。我们可以通过桥梁找寻他们决战。”
由此发言,更多人的话匣子已然止不住。
通过陆路的大规模决战取胜,罗斯经历过多次这样的大战且次次大胜,留里克觉得自己的部下多少有些路径依赖,他们竟忽略掉阿里克武装探查出的一些重大情报。
为敌人有着数量惊人的重装步兵以及重装骑兵,服装基本统一,列阵也有模有样。他尤为注意到阿里克的这样描述“他们像是也有旗队”。
何人对东法兰克的正规部队最了解?这间石室里不乏聪明人。
法兰克的正规军的确有旗队编制,此类精锐的披甲率是百分百。
固然和这种强军进行大规模战斗罗斯军不至于战败,留里克担心的则是一场惨胜。他不愿扫了兄弟们的性子,就需要找个台阶。
留里克的眼神看向柳多夫,故意道:“人人渴望一场大决战,法兰克人说不定调集了三万人,甚至是四万人,威悉河南岸全是他们的兵,他们也一定能快速修桥,他们甚至击退了我们的舰队。”
留里克用到“击退”一次果然引得堂兄不满,就以眼神搪塞过去,继续自己的话:“所以,柳多夫,这场决战我军也必须投入大量兵力。你如何?你的萨克森军可以拿出多少人?”
“这……最多一万人。罗斯王,关于这场决战,我……”
“你说。”
“我认为通过浮桥与法兰克人决战,可能不是个好主意。我的兵人多,实力却过于欠佳。他们仅是些衣着褴褛的人,手中武器也多是一杆矛。与其说他们是战士,不如说就是农夫和牧民。感谢你们看得起我,但是,我没有这个实力。我……最多在汉堡自爆。”
“是这样吗。”留里克点点头,心头实为窃喜。“我也看得出,你的兵品质不佳,难以打硬仗。所以……我决定了,主力就在汉堡坚守。”
留里克的决意无疑令激进者很扫兴,他有自己的解释:“罗斯和丹麦构成联军,现在最多能拿出六千人。兄弟们从春季出征一直打到现在的冬季,如今敌人大军袭来,我们已经不可能冬季撤离。很多士兵显露疲态,我们的骑兵又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敌人有着数量惊人的披甲战士,也会发射一些远射程箭矢。我们的兵力更是低于他们,整体看来我们并没有显著的优势。但是!”
关键就在于这个“但是”。
“易北河足够宽阔,就让他们来亲自袭击我们!你们谁相信他们能在冬季跨过冰凉的河水攻击我们?我们的舰队就停泊在河面上,我们就在这里和他们对峙,再找寻机会袭击他们。一切听我安排,我要以逸待劳。不过……并不代表我们只是一味防守。”
于是,一份特别的战术计划被制定下来。
联军将扼守住易北河浮桥对面的区域,大船皆侧向停泊作为固定炮台。大量划桨长船,乃至普通小型驳船就安置在汉堡城一侧的河畔,便于军队随时可以登船划桨到对岸搏杀。
联军整体会采取守势,军队继续训练。
然罗斯军仍要继续出一支奇兵,再度杀奔到威悉河,只是他们行动的时间将极为微妙。
阿里克又领衔重大任务,这一次还特别带上了耶夫洛的芬兰长弓兵,乃至是一部分常备军战士。如此拼凑出一支兵力达到一千人的劲旅,他们将乘坐大小风帆船只漂到易北河入海口的煮盐处驻扎。
留里克当然不知道法兰克的大军何时出现,倘若他们出现在肉眼可见之地,便证明了其后方高概率空虚。皆是安排一艘小船快速漂到奇兵驻扎的易北河入海口,命令他们立刻行动。如此继续毁掉敌人重修的桥梁,此次奇兵必须牢牢控住渡口。既然法兰克军也有实力不凡的远射高手,那就看看谁的箭矢更名,芬兰长弓兵集体出战。
何为格局?这就是格局。
这仅仅是一场大决战的战役,在罗斯王的掌控下,战场规模变得无比巨大。
计划已经定下,之后就是继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