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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就是浙州,分叉路前车马驻足。
往西北十五里,便是清溪镇。向南三里,就是浙州城门。
赵晋没有下车,福喜躬身扶着柔儿坐上回清溪的轿子。他心里觉得惋惜,本以为经由这一路相处,爷和陈掌柜之间的心结许就了了,往后就全是和美团圆的日子,不知为何,陈掌柜偏要再回清溪,而爷竟然也同意了。这两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实在不明白。但两人讳莫如深,他也不敢多问。
他嘱咐柔儿注意脚下,吩咐那领头的轿夫,“瞧着陈掌柜进了门儿再走,然后你赶紧回来回禀,免得爷记挂。”
两个轿夫都点头应了。福喜又笑着对柔儿道:“您慢着点儿,甭着急,过几日想大小姐了,就派个人来说一声,小的们提前准备好车马,过来接您。”
柔儿跟他道了谢。然后撩帘上轿。
赵晋没下车来送人,柔儿也没回头作别。俩人究竟什么打算,金凤福喜等人一概猜不出。
她走这些日子,孔绣娘因为孔哲失踪一事病倒,生意做得不及从前好,账面也有些不清楚,打她一回来,要重振铺面的生意,重新理账、联络那些旧时的客人,忙得脚不沾地,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去浙州。
过几日,孔哲与方姑娘相看。方姑娘很宽厚,没有追问上回孔哲失信没有前来的缘故,两家的亲事就这么定下来。
柔儿冷眼旁观,见孔哲闷不言声,就知道他心里还没放下秀秀,寻个没人的时候,柔儿忍不住问他,“你可想好了?是真心想和方姑娘一块儿?若是将就这么过一辈子,对方姑娘也不公平。”
孔哲苦笑道:“我知道对不住她,方姑娘很好,是我配不上,我会用这一辈子去补偿她,待她好。陈姐姐你放心,我既然回来,定会收心,不会再为从前的事踯躅不前。我会好好过日子,报答方姑娘,报答我阿姐和阿娘。”
柔儿觉得戚然。替孔哲,也替方姑娘。
可生活是别人的,没她插手的余地。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过一阵子,听说方孔两家定了明年五月的婚期。
孔绣娘的病彻底好了。她本就是心病,孔哲回来了,自然不药而愈。她开始着手替方姑娘绣嫁衣。
柔儿回来不久,在京城定的那批货就到了。
听说是京城最时兴的花样布匹,销路很好,很快就被抢购一空。柔儿给京城那边的布行去信,约好了第二批货。
同时,柔儿还发觉有个人影,不时会到铺子后巷打转,停在窗下,跟什么人喁喁低语。没过多久,她发觉那人是林顺。
林顺不是来找她的,是来找孔绣娘的?
柔儿瞧着孔绣娘带着红晕的脸,和提起林顺时不大自然的表情,她蓦地明白过来。
孔绣娘很抱歉,觉得自己是趁虚而入,抢了柔儿的人。
她迟疑着,想寻个机会跟柔儿说声抱歉,想把一切解释清楚。林顺也很煎熬,他和孔绣娘之间是怎么开始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明明答应了陈兴,要好好护着阿柔,是他没做到,他觉得很抱歉。
柔儿明白两人想什么,不等这二人鼓起勇气来找她解释,她就在某日赵晋来到清溪时,和他同车出现在陈兴店前并刚好被陈兴等人看到。
这无异于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头在平静的湖心。
家里人都很吃惊,知道她当初离开时有多坚决。
陈兴很沉默。其实当林顺被关押,被赵晋的人救出来后,他就直觉妹妹和赵官人之间是不可能断了的。
他很煎熬,一方面是害怕妹妹又是为了家里更好过而再次委屈自己去给赵晋做小,一方面又恨自己没用没法真正护住家里人。
花朝节、寒食节依次过去,转眼就是端阳。
京城布行的第二批货就是这时候运到的,柔儿在仓库里忙着卸货点货,陈兴提着两坛自酿的酒去了趟浙州。
赵晋没在家,也没在青山楼。他等了半日,傍晚福喜才把赵晋请到青山楼去见陈兴。
赵晋很客气,一口一个“陈公子”,命备了丰盛的酒菜,不断让酒。
陈兴酒量不佳,三杯下肚,就脸色通红,他憋了许久的话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他问赵晋打算如何安置陈柔。
赵晋端持沉稳,握杯含笑,说不知陈兴此问是否对他与陈柔之间的事有意见。
陈兴恼得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哭着道:“难道您要她连清溪也住不得?欹县那些风言风语都传遍了,一个女人名节就是她的命。要么彻底断干净别耽搁她找新人,别这么藕断丝连又不清不楚,她耗不起,也玩不起,她不是你那些风月场里不在意脸面的姑娘。哪有做娘亲的不想和孩子在一起,哪有女人不想和心爱的男人双宿双栖?您要是没打算和她好好过一辈子,就不要再蹉跎她的青春浪费她的光阴,算我求求您,求求您!”
“您说您想把她接回来,是她不肯。您想过不曾,为何她不敢托付您?”
“我们全家受您的恩情,她也一样,知道跟你相比,地位势力那是云泥之别,任谁都觉着是她高攀了您。她受了委屈,自己一个人闷声不语,不会自己争辩,更不会对我们讲,因为说出来没用,我们哪敢来找您麻烦,又能怎么替她撑腰?”
“这回她去京城,路上发生过什么我不知道,可回来后她决定重新跟您在一起。可是,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在一起吧?她在等什么,她想要什么,我们不知道,您不能不知道啊。您既然说,是想接她回来的,那您接她回来干嘛?伺候您,伺候孩子?您家里头能伺候的人还少吗?您又是为什么想接她回家啊?你们两个,真是让人头疼,让人怎么想不通啊。我今儿个,今儿个真是自个儿实在快憋疯了,才鼓起勇气上门儿,问一句您的打算。您竟然问我,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我真是……我们乡下人,没您这么多心思啊,若是我自个儿,我瞧上的人,要么就自己知道配不上,远远地别耽搁人家,要么就努力挣钱,备上聘礼把人家好好娶回家。您这么个玩法,这个活法,我真是……不明白,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我何苦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何苦忧心我这妹妹怕她受伤?”
陈兴边哭边仰头把酒灌入喉咙。
挽不回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语无伦次说过是什么。来时想好的那些苦劝、哭求、或是替妹妹要挣些什么的话,好像一句也没说出来。
赵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了。
他站起身,道了声“失陪”。
富人家的讲究,吃个饭中途也要去更衣,陈兴摇摇晃晃站起身,想拉住他袖子跟他继续讲明白。赵晋寒着脸,给福喜打个眼色,后者上前搀住陈兴,道:“陈大爷,您酒多了,小人扶您去洗洗脸换个衣裳。”
赵晋走到自己的居室,解了领扣坐在榻沿上。
他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陈兴那些话。
陈兴醉了,说话颠三倒四不明不白,可从那些难以辨认的词句中,他还是听懂了不少。
为什么她不与他回家,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一向混日子过,许多事没想通,也没想到。
他没想过陈柔要什么。
不仅仅是他低声下气求个原宥就够了。
不是准许她瞧安安、准许她依旧做生意就够了。
她可能会害怕,觉得不安定,也不踏实。她怕这样的日子不过是一时欣喜,不能长久?
她是这样想的吗?
他其实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永远能这么哄着她不变。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觉着渴望有她有安安的日子,于是屈从于自己的想法就那么做了。
他没想过更深层更长远的,他只想及时行乐,不留遗憾,就够了。
但对一个正经女人来说,这显然是场输不起的博弈。不是三两天短暂的欢实就能泯灭对无知的未来的恐惧。
他开始思索一些,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以后?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以后。
赵晋仰靠在榻沿上,抬手遮住眼睛。
昏暗的房中没有点灯。
他心里也是沉寂不明,说不出的重。
他扬唇笑了下,觉得有点讽刺。
作为一个游戏人生的纨绔,他竟被陈兴三言两语说得愧疚起来。
还真有点愧疚。
他太自私,为自己想的多,为别人想的少。
六月是无言的闷热。日子像流水般静静淌过。午后柜台的阴影里,柔儿在算账。
这两个月盈利状况好起来,店里多请了两个绣娘帮忙,开业一年多,绣云坊终于走上正轨。
有孔绣娘这么个好师傅手把手的教导,加上她在京城学的手艺,再有金凤给她打得基础牢固,如今她也算能出师,能接些杂难的急活儿了。
门前有个人犹豫着,已经徘徊了许久,不知该不该进来。
店里打杂的小丫头悄声凑到柔儿身边,道:“陈姐姐,门口那妇人打了好几个转了,像是有事儿。”
柔儿抬头瞧过去,登时一怔。
是萧氏。
欹县的铺子分家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会突然找上门,难道是铺子出了什么事?
柔儿瞧了眼天色,正午日头耀眼,这时候多半客不多,她阖上账本吩咐小丫头,“把她请进来吧,说什么话进来谈。”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点醒了,结婚结婚。
凌晨还有一更。仙女们早点睡,明早来看。最近更新不好,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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