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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英坐电车回了家。</P>
此时正是清晨上班时间，赶时间的人不仅挤在电车上，也挤在枪港繁华道路的每一条街面上。</P>
冠英还从未见过这许多人，这让他觉得有些晕晕的。</P>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P>
好像师父多年来一直挂在口中的“红尘”二字，忽而具象了起来。</P>
冠英从小在清云观中长大，下山的路虽然不远，但他长到了十七岁，这是第三次下山。</P>
第一次下山时冠英还小，师父说冠英得了疫病，这是带他下山看病。</P>
第二次下山便是师父出事之后，有真探寻到山上，让两师兄弟去认尸问话。</P>
第三次便是今次，虽说下山的目的是为了报仇，并不算好事，可没想到了认识了陆居士这个活神仙，不仅身怀异禀，而且能掐会算，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实在是一种幸运。</P>
过去的冠英，觉得自己这一生，要么像师父那样整日捉妖除魔，忙碌了一辈子，要么像师兄那样整日打坐诵经，落得许多清闲，如今看来，似乎还有第三种、第四种……还有许多许多种活法。</P>
山下的确如师父说的那样，有妖魔，有诱惑，有老虎，但山下却也有山上绝看不到的风景，绝无法想象的神奇际遇，更不用说，山下，还有朋友。</P>
一些可以将自己带来的饭团分享出去的人。</P>
朋友。</P>
冠英在电车后座上将这个词念了不知多少遍，直到那个看着很凶的司机扯着身子转头大喊了几句，“喂喂喂，终点站青牙岭到了！乘客，请全部下车！”</P>
全部乘客，指的是冠英一人。</P>
冠英下了车，拍了拍身上灰尘，抬头望了望面前山岭之上，有一幢金碧辉煌的寺庙。</P>
“嘿嘿，朋友。”</P>
今次冠英没有叹气，也没有抱怨，虽然腹中空空，立即开始爬山。</P>
一个小时之后，冠英来到这座寺庙的正门，大门紧闭，上面写着“青牙禅院”四个鎏金大字。</P>
“呸，明明是我观来先此地的好吧，最后连山名都给改了。”</P>
冠英淬了一口，继续往山里前进。</P>
原来这香火一看就极其旺盛的寺庙并不是“青云观”，而是间佛家禅院。</P>
青牙禅院，虽然建立时间不到百年，但已是本地鼎鼎有名的香火胜地，每逢初一十五，朝山进香的车队一直排到山脚，到了夜晚，亮起的车灯犹如长龙。</P>
相比之下，青云观何止是落寞，简直是被彻底遗忘的所在。</P>
哪怕它创立于蒙元时期，至今，已传了四十代。</P>
可斩妖除魔到底是苦差事，比起祈福还愿，早已不适应当下的时代。</P>
饿着肚子的冠英，又走了一个多钟头，才来到了青云观前，回到了自己的家。</P>
听师父说，青云观也有过兴旺之时，不过那都是乱世，山下的人没有法子，有人上山来避祸，有人来求神仙，有人来找解药。</P>
最多的时候，观中有大殿八座，斋房六十间，有上千弟子在此间修行。</P>
冠英一直相信师父所说，虽然眼前这座破败的道观房子也没剩下几间，可冠英却时常能感受到那些师祖们的存在，他们那些了不起的气韵残留。</P>
师父，师祖们，冠英回来了。</P>
冠英在长长的石阶上庄重地行了个正礼，开始往上走，推开三重门，穿过三清殿，直接来到后院静室。</P>
这个时间，师兄应该在此间诵经。</P>
果然如此，冠英的师兄建英此时面对墙壁，口中诵念《黄庭》，已经入定。</P>
冠英站在一旁，等了一会，不敢发出声音，可到底饿到了肚皮不答应，肚子一直咕咕叫个不停。</P>
建英既不睁眼，也不回头，只是笑了一笑，“厨房有些吃的，师弟先去吃口饭，再来说话。”</P>
冠英像一只山中的野猪仔，拔腿就跑，去厨房吃了碗泡饭，这才又回到静室。</P>
建英这时已经转过了身子，盘腿坐在榻上，一脸期待地看着冠英进来。</P>
建英面白无须，双眼下垂，看着十分和蔼可亲，只是不知为何，他头发从三十岁开始就变得雪白，因此他明明只有四十多岁，看着却像个老公公那般，却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P>
“冠英，此次下山，降了什么妖啊？”等冠英坐到自己平日打坐的位置，建英开口便问。</P>
“没……没有。”</P>
“那可曾赚得一些钱？”</P>
“没……没有，我只是交到了几个……几个朋友。”</P>
“朋友？那你继续交下去好了，回来做什么？”</P>
面对冠英越来越虚弱的回答，建英渐渐收起了笑容。</P>
“我……”冠英还在想，要怎么开口说这件事。</P>
建英长长叹了口气，“师弟啊，不是说好的吗？你负责下山赚钱，我负责看守山门，实不相瞒，师父留下那点钱财，也就够为兄维持山门一年半载，是再养不活师弟你了。”</P>
“我知道，师兄，我不是回来吃饭的，我……”冠英忽然想起临走之前，陆居士的背包中有许多钱财，忙改口道：“我……的确接了一个大活，也就是我那位朋友，那位朋友妖祟缠身，出手也极其大方，只是我，只是我……”</P>
“只是什么？以师弟你的功力，难道还能有什么妖祟是降不得的吗？”建英的脸很快阴转晴，笑着说道。</P>
“只是我需要借观中的几件东西，方能回去继续伏妖。”冠英决定采用迂回的法子来说出真实的诉求。</P>
建英脸上立即布满了阴云，“哦，是什么？”</P>
冠英将心一横，“能让我……看看师父的遗物吗？”</P>
“师弟，我能问问，这位居士，能出多少……吧？”建英没有明说，只是做了个钱的手势。</P>
“我也不知道，大概这么多吧？”冠英也有两指，笔划了那么一下，大概是那么厚一沓。</P>
建英眉开眼笑，也像山中的野猪那般跃起，从怀中掏出钥匙，带着冠英，来到了师父的卧房。</P>
“咯，除了那些你已经拿走的除妖的法器，师父剩下的东西，都在里面了，你自己看。”</P>
冠英推开门，进入到这间自己曾无比熟悉的房间之内，发现里面已经落满了灰，甚至有蜘蛛都开始结网，想起了师父已经不在这世间，冠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