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官员们急促的脚步声却响彻了整个皇城的宫道。
虽然此时天色仍然一片漆黑,官员们却早已归心似箭了。
祭祀大典结束便是大楚的年假了,虽说,对于某些需要时刻掌控时局的“大人们”来说,从来没有所谓的年假,毕竟在这个位子上,稍错一步,便有可能面临满盘皆输的结果,这是谁也承受不住的后果。
不过,在年关时,就连政敌都不主动挑事惹事早已是朝堂不同党派间约定俗成的“默契”了,所以,这也是一年到头,大楚官员们最清闲的一段时日了。
这一点便是位高权重也不免俗,是以几个往后总走在最后头的“大人们”今日也同旁人一道走在人群之中,快步向宫门行去。
就在这样向着宫外行去的人潮之中,却有人逆着人潮回到了皇城一侧的偏殿。
几个今日值夜的禁军护卫此时正在偏殿前巡逻,见他过来,忙施礼唤道:“见过张天师。”
张解嗯了一声,问禁军护卫:“乔大人在里面?”
禁军护卫点头回道:“是,乔大人正在里间小憩。”
张解闻言点了点头,也未多话,便径自走到偏殿前,而后伸手推开了殿门。
……
……
镇南。
对着城门石匾上的这两个字乔苒并不陌生,甚至还十分熟悉。
从方才那些百姓口中就听说了镇南城这个名号,从中猜到这座城池名镇南一点都不奇怪。
乔苒蹙了蹙眉,虽然知道是做梦,可还是忍不住将其同现实中已经绝户了的镇南王府联系起来,她确实不大熟悉大楚城郡,毕竟天下大大小小的城郡无数,有不少更是数次易名,委实难以确定。
可镇南王府的那块封地似乎不叫镇南城啊!
乔苒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似是而非的城门,站了片刻,正在疑惑间,那提着茶壶走来走去伙计拎着茶壶走到她身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一个姑娘家家的怎的不回家”?
姑娘家家的乔苒转头向他看去。
伙计朝她笑了笑,转头伸手倒了碗茶递给她,而后笑问:“难道是外乡人,也是如那些人一样来镇南城找宝藏的?”
宝藏,这已经是第二次从他们口中听到这两个字了。
乔苒双目一亮,眼中不由多了几分兴味,问伙计:“什么宝藏?既是镇南王府的宝藏又同外人有什么关系?镇南王不还在呢吗?”
见她说出这句话,凉茶摊里的百姓却是相视了一番,而后竟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乔苒不解的看着笑的正欢的百姓,奇道:“怎的了?我这话难道有问题不成?”宝藏的主人还活着,争什么宝藏?
先前送了她一碗凉茶的伙计也在笑,此时见她仍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终是忍不住道:“你当真是来寻宝的吗?我这些时日瞧了那么多的寻宝客,你还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一位了。宝藏谁找着了,就给谁一半,这可是镇南王亲自贴的悬赏令,要不然,又怎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还知道“趋之若鹜”这个成语,乔苒瞟了眼那个拎茶壶的伙计,心道:这成语可不算简单,瞧这伙计一副粗人打扮,没想到书读的还不少。
当然,伙计书读的多不多不重要,乔苒心里的兴趣此时也被调动了起来,兴致勃勃的问那伙计:“寻宝这种事不是都有要求以及提示什么的吗?这镇南王的宝藏可有什么提示了?”
比起宝藏里头是金山还是银山什么的,她兴趣不大,反而是这引得不少人过来的宝藏所在更令她感兴趣。
“你还真要去啊!”那拎着茶壶的伙计对她这话似是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里忍不住嘀咕,“瞧着可不大聪明的样子。”
“我聪明不聪明与你无关,兴许我运气好呢!”乔苒随口回了一句,原本没打算与那拎茶壶的伙计较真,毕竟吃了他送的一碗茶,可此时听他语气中浓浓的不屑,不知怎的,心里一股无名之火顿起,干脆认真打量起他来。
打量了这伙计一番,女孩子便忍不住笑了:“比起我奇怪,倒是你,做了多久的茶馆伙计了?”
被反问了这么一句的茶馆伙计似是一愣,随即本能道:“什么做多久的茶馆伙计了?”
女孩子轻哂:“虽说瞧着你同这些茶客说话熟稔的仿佛老相识一般,再加上那一桌茶客是才出远门归家的,你们这般熟稔的样子确实很容易叫人误以为你是在这茶馆做了好些年的伙计。”
茶馆伙计脸上笑容略略收敛了一些,看着她,一副等她将话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只是从你倒茶的动作举止,以及洒落在桌上的茶水来看,这与你表现出来的‘老伙计’模样似乎有些矛盾啊!”女孩子说话间,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了他的肩头,“不管是凉茶摊还是酒楼、茶馆的伙计,这伺候吃、喝的伙计都会随身带着擦拭桌凳的巾子,就如像先前那样将茶水倒漏出来,便需要及时擦拭。可你这位老手不仅没带,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这显然不对劲。”
茶馆伙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为若有所思,看着她的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还有,你这活做成这样了,那茶摊摊主却一声不吭,这可不像是付工钱的对待伙计的态度。”乔苒说着,目光又从伙计的肩头转向他的脚下,“还有你脚上这双白靴,我还从未见过哪个跑前跑后的伙计穿着这般易脏的白靴跑来跑去的,再加上你方才脱口而出文绉绉的话,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茶馆的伙计。”
女孩子说到这里,将手里的茶碗递还给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处处都是破绽,却又送我一碗茶,我便给你这个面子,不戳破你的话了。”
……
……
张解推开殿门,走入殿内。
这座偏殿不大,是以一脚迈进去,其内所置几乎一览无余。
半透的屏风后,女孩子正和衣而睡,睡姿规矩又有些说不出的优雅和端庄,一如曾经见过的那样。
她虽有不同于日常所见那些规规矩矩的名门闺秀那样的性子和举止,可却有一种仿佛溶于骨子里的姿态,那是只有自幼举手投足都被人严格教导过的人才能做的到的。
一个自幼被家人避讳,养在庄子里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熔在骨子里的神态和举止?
张解缓缓走至垂在屏风上方的香球边。
这是陛下常用的助眠香,他进门之时便闻到了。女官自然不会怠慢她,所用之物皆依了陛下所用之物的规格。
只是这香味虽好,女孩子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因为鼻子灵敏远超常人,但凡有些微的味道她便能比旁人更快的察觉到。所以,这样浓郁的香味于她而言是有些不习惯的。
一想至此,张解便伸手熄了香球中的助眠香,而后绕过屏风走到女孩子正在小憩的软塌旁坐了下来。
即便是已经刻意收敛了自己的脚步声,可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睡眠极浅的缘故,原本呼吸规律正在入睡的女孩子忽地神态举止不复先前的优雅和端庄,开始不安的发出了几声呓语。
是做噩梦了吗?张解俯身低头正想将她拍醒,冷不防女孩子猛地睁开了眼睛,二人一个对视间,见是他,女孩子犀利的眼神转为柔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见她醒了,张解忙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而后问她:“做噩梦了?”
噩梦?乔苒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毕竟做梦都梦到自己要寻宝还开始盘查可疑人物,若不是那股张解身上熟悉的檀香味惊的她一下子从清醒梦中惊醒过来,兴许她此时都准备盘查完伙计进城寻宝了。
相比做了个“有所思”的梦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乔苒没有忘记问张解:“怎么样?祭祀大典可还顺利?”
“你都将麻烦寻出来了,又怎会不顺利?”对女孩子的询问,张解眼里不由多了几分笑意,顿了顿,又道,“我听说烟花的事了,此事……”他略略犹豫了一刻之后,对上女孩子清亮的眼神,还是说道,“陛下没有让你插手,你便莫插手了。”
乔苒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至于张解让她不要插手,定然不会是因为烟花里藏了具尸体的缘故,比起看到尸体那一瞬间的可怖,倒是瞎子、老郑以及准备破坏祭祀大典的人这些背后的事问题更大。
女孩子的反应从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她聪明识大体,当然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也知晓他是为了她好。可这样从来不多问一声的“乖巧”不知为什么还是叫他心头一阵酸涩。
聪明识大体的女子大抵是这世间不少男子所想要和喜欢的了,他此前也同样觉得她这样的聪明令他喜欢。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这样的聪明识大体放在她的身上,却让他有些难受。
明明正是骄纵的年纪,她却如此“懂事”,从来没有真正的任性过。
对于这样的情绪,他有些陌生,不知道为什么明知她做的是对的,却反而期望她做些错的事。
女孩子眼睛清澈而明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下意识的伸手抓住她的手,掌心里的手纤细而柔软,一如她的人,看起来柔弱,在面对麻烦时却从来没见她真正退缩过。
对着女孩子的眼睛,张解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会在这时候动手脚的,必然是冲着陛下去的,这些人身后来头不小,你……着实不必掺和其中。”
先前有焦、原两家的事,现在又多了个真真公主,他实在是不想让她再牵扯到别的事情中了。
女孩子下意识的歪了歪头,他看到她嘴唇动了动,似是想问什么,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嗯”了一声。
她在好奇。他知道。
能在大理寺做的如此如鱼得水,除了天赋如此,擅长查案断案之外,更重要的是喜欢,对案子、对真相的好奇也是驱使她去做这些事的重要原因之一。
张解沉默了一刻,还是决定满足女孩子的好奇,于是他道:“那个瞎子的眼睛瞎的不同寻常,我若是没猜错的话,他应当也是一个阴阳术士。”
他虽然自己在阴阳司做事,阴阳司这些日常所遇的同僚也是十分可爱的,可这并不会叫他天真的以为这世间所有的阴阳术士都是可爱无害的。
当有些人掌握了旁人不懂、不会的手段时,真要做什么能得手的可能性自然更大。
这世间被列为“奇人异士”的阴阳术士不多,当这些“奇人异士”被一方人马所招揽时,做出的事往往远超常人的想象。
“民间有传言,泄露天机太多会遭天谴,”张解解释道。
女孩子依旧歪着头看着他,目光清亮,看起来难得的可爱,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女孩子的头顶,将她头顶有些凌乱的碎发抚平之后,才继续道,“不管有没有天谴,至少,想要测算清楚一卦,对于不少阴阳术士来说都是急需耗费精力的。所谓的泄露天机太多,便是不停的测算。对于那些算一卦都急需耗费精力的阴阳术士来说,如此不停的算计,很容易患上眼疾,这等人患上眼疾的症状同这瞎子有些类似,而且……”说到这里,张解顿了顿,看了眼女孩子,又道,“在拆开的烟花桩中找到一部分瞎子没有被炸飞的身子,其中便有他的手,从他手中茧的位置来看,确实是极有可能长期摆弄卦文的结果。”
当然,这些至此都只是猜测而已,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兴盛和那个叫老郑的找过来问上一问。这些事,禁军已经下去办了,相信很快便会有消息了。
女孩子默了默,静静的嗯了一声,而后对上张解眼中的忧虑,忽地笑了:“怎么这副表情?唔,事情确实不少,可我手头却没什么事要做的。”
大殿下那里是不是水行撺掇的,有陛下在查,毕竟撺掇大殿下作恶这种事是陛下不准许的;再譬如真真公主同乌孙小族长的事,那也是陛下接手,更别提眼下这件有人破坏祭祀大典的事了。
这些事确实不少,也很是麻烦,却没有一件是需要她来做的。